兩日後。

對于自家老爹讓他垂拱殿門去見當朝宰執的操作，趙昕并不感到意外。

畢竟他目前是唯一的皇子，而且即便今後再有了弟弟，也和他有着年歲上的差距。

曆代王朝都推崇年長的皇子繼位，因為心智更成熟，不易大權旁落。

所以如今的趙昕可以說是距離太子之位隻差一道冊立诏書，除非曹皇後生下中宮嫡子并平安長大，才能稍微動搖他的地位。

但曹皇後不受寵一事朝野皆知，有中宮嫡子的可能性無限趨近于零。

作為“準太子”，趙昕很有必要對朝堂之事有一定了解。

趙祯也需要趙昕在人前亮相，用他的機靈去打消宰執們的懷疑，消除朝堂上那些不斷請求再擇嗣子的聲音。

皇位傳承不是請客吃飯，多慎重都不為過。即便是皇帝，也要綜合考慮各方面影響。尤其如今是号稱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大宋。

性格本就十分優柔寡斷的趙祯，完全沒辦法僅憑自己一句“豫王已經痊愈，機敏遠勝常人”的話，就讓大臣們乖乖放棄，不再往上遞請立嗣子的箚子。

令趙昕感到意外的是趙祯選擇的時間。

僅僅兩日就把他提溜過去，這消息會不會傳得太快了些？怎麼他總感覺這偌大的皇宮，籬笆卻紮得一點也不嚴實呢？

但轉念一想，終宋一朝也沒有出現梃擊案，或是小販紫禁城裡賣兩年饅頭這些個奇葩事，自己的生命安全還是很有保障的就安心下來。

此時的他尚不知曉大宋朝的報業及“狗仔”有多發達。

為了能搞到爆款消息，狠賺一波東京城市民兜裡的銅闆，狗仔們已經有了細化分工，負責探聽宮闱秘事的“内探”，專門報道時針新聞的“省探”，跟進兇殺案偵辦的“衙探”。

而内探們已經施展秘術“乾坤一擲”，變着花樣地收買宮裡的太監宮女，撰寫出數篇爆文，成功讓趙昕霸占了足足兩天的□□議榜。

無數和早餐鋪子老闆王三一般參與了嗣子賭局的東京市民，正在翹首以盼着宰執們帶回最終結果。

說不定官家就是嘴硬，他們能夠逆風翻盤，絲血反殺呢。

*

趙昕如今的神情姿态都很困頓，仿佛又變成了兩天前的木頭樁子，任由苗昭容幫他穿上親王朝服。

所謂禮制，是用以決尊卑上下的。而衣冠作為禮制的直觀展現，越是地位尊崇，象征意義就越大于實際意義。

簡而言之一句話，大宋朝的親王朝服繁瑣到他腦殼疼。真的很難想象，再往上的太子和皇帝朝服會是什麼模樣。

雖然他等會要去的場合穿簡便的公服也行。但這畢竟是趙昕第一次見外臣，還都是宰執，隆重些是應該的。

趙昕一邊在心中腹诽自己都被裹成個球了，在雪地裡走路保準走三步摔兩步，一邊在苗昭容的指揮下擡起胳膊，讓手穿過外衣的衣袖。

到最後不忘對苗昭容露出一個大大的感謝笑容。

苗昭容已經對趙昕的笑容有了初步抗性，借着給趙昕做細微調整的機會，湊近了小聲叮囑道：“等會見了三位相公，可要守禮些，不可胡說八道，那可都是有大學問的人。

“不知道的事情也不要貿貿然去問，别漏了短在外頭，旁人可不會縱着你。”

“嗯嗯，姐姐放心。”趙昕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

苗昭容最後摸了摸趙昕的腦門，眼中流露出惆怅：“我倒是希望最興來你還如之前一般才好。”

苗昭容沒讀過什麼書，但她的母親是趙祯發乳母，自己也入宮多年，到如今也是知道了不少事。

自古以來皇子就是個高危職業，而且離皇位越近就越危險。

不提太過久遠的秦始皇長公子，漢武帝戾太子，隻前朝的玄武門繼承法就已經很令人膽戰心驚。

至于五代亂世，就更是父辭子笑，人倫道德被刀兵砍了個稀碎，父與子直接就是仇雠。

及至本朝，為免出現那樣的惡事，皇子的權力直接被削到了隻剩視膳問安。

哪怕是太子也成為了僅有象征意義的吉祥物，可也仍舊免不了出現父子相争的事。

昔年先帝真宗被立為太子，去郊外拜谒太廟，回宮時有百姓知曉此事後夾道歡呼，曰：“此少年天子，真社稷主也。”

引得太宗十分不快，甚至将倡議立儲的宰相寇準叫進宮罵了一通，說人心這麼快就歸了太子，那朕這個天子該被放在什麼地方呢？

都是你們一直讓朕立太子的，現在開封城的百姓都隻知道太子而不是朕這個天子了！

要不是寇準很有幾分剛性，先帝的太子之位未必坐得穩當。

至高無上的權力隻有一份，官家如今因為隻有最興來這麼一個兒子分外寵溺縱容。可等到父老子壯，最興來難免不會成為眼中釘肉中刺……

比起皇位，她更願意兒子平平安安長大。

趙昕聽到苗昭容的話，隻覺心中有一股暖流流過。

還真是應了那句話，别人都關心你飛得高不高，隻有家人擔心你飛得累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