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婼沒有放棄,繼續讨好道:“大師父,我今天遇到一隻花皮小豬,看起來很香嫩,你想吃嘛?我去抓給你吃呀。”
還是沒有回音。
也許,大師父又開始入定了,根本沒聽見她哭,也不在乎。
阿婼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算了,大師父根本不在乎她,也不喜歡她。
她就是他路邊随随便便撿來的一隻小鳥兒罷了。
就在她快要放棄的時候,洞内忽然傳來一道淡漠的聲音。
“為師今日坐悟東天,不食葷腥。”
阿婼蓦地瞠大眼,急得聲音直打跌:“那我、我去後山摘桃子,又紅又大又脆的水蜜桃!”
仿佛過了一萬年,大師父才出聲:
“聽起來……很好吃。”
阿婼如蒙大赦,幾乎要蹦起來:“我去摘了,大師父您就等着吃吧!”
大師父瘋,有瘋的好處。
罰跪記不住,生氣也記不住呢!
此時三師父和五師父尚未走遠。無忘洞方向忽起一陣清風,快樂地打着轉朝後山林中投去。
五師父仰頭歎氣,對三師父道:“你說老大這回,是真瘋,還是裝瘋?”
三師父拈着胡須:“這重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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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
随岚和景洄還被關在竹屋裡,守着胡單單的八個亡夫牌位。
景洄問:“她既然還活着,我們應該不用死了吧?”
随岚:“也許吧。”
“她不死,我們便不會死。”
景洄很不願意自己的性命和那個粗鄙的女妖怪綁在一起,恨道:“若不是因為我中容國的鎮國之寶還在她手中……就該讓她淹死在水下。”
随岚知道他隻是嘴上兇狠,微微一笑,并不戳穿。
恰在這時,不遠處的另一個山頭上,忽然騰起烈火,炸裂之聲如雷,許多鳥雀桀桀地飛起。
兩人對視一眼,登時無語,心有餘悸。
景洄小聲道:“聽她三師父五師父的口氣,那個大師父,好像很兇殘,該不會失手把她殺了吧?”
随岚诙笑:“你看她那個性子,若師父真的兇殘,她能活到現在麼?”
分明……是被縱容着長大的孩子。
他盯着氤氲的山岚看了許久,忽然轉頭,朝景洄笑道:
“太子殿下,你還記得自己為何要來厘山嗎?”
景洄被他問得一愣,片刻才想起。
“我是來求援的,我以為母後還有朋友,可是……”
随岚接着他的話說下去:“……可是你接觸了這麼多妖怪,覺得他們全都兇殘,自私,冷漠,沒有一個值得信任,是嗎?”
景洄不作聲,抿緊的唇線已經昭示了他的答案。
随岚指指外面:
“那位阿婼山主,為什麼要冒險把我們從靈寶大王手裡救出來呢?又為什麼冒死下幽明潭摘七萼龍膽呢?”
景洄哼了一聲:“她救我們,是貪圖我鎮國之寶人面魚杯。她下幽明潭,是自己想去人間玩樂。她要你我,變成任她差遣的奴仆,任她蹂躏擺布發洩。”
“是這樣嗎?”
随岚笑了笑:“在梅花洞裡,有一瞬間,我真的以為自己要死了。死倒沒什麼,可是要回到……要離開人世,真的是太無聊了。”
景洄沒聽懂他的意思。
随岚繼續道:“就在那時,阿婼山主擋在了前面。我一個無牽無挂的浪蕩人,還是頭一次這樣被舍身相護。你覺得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景洄皺眉思忖一會兒:“她看上了你的臉,喜歡你呗。”
妖族行事霸道,語言也霸道,從凡人的角度聽來,自然覺得他們說什麼,做什麼都充滿了惡意。
随岚搖頭:“她是為了保護那隻人面魚杯啊。”
“……”
“貪圖、玩樂、奴役他人的欲望,是不足以令人舍命的,妖也一樣。太子殿下,你要找的,已經找到了。”
景洄震驚了半晌,似乎明白了一些。
他一時有些欣喜,一時卻又擔憂:“她這麼弱,連靈寶大王也打不過,又怎麼能打敗河伯?她的師父們好像很強,如果可以拜托他們……”
景洄終究隻是個十三歲的少年,他沒有親眼見到靈寶的陰虹電槊,自然不明白當時是何等險要的情形。
于弱者的想象中,強者助人,隻是舉手之勞,于強者而言,卻似是門前排隊乞食的餓殍,飯桌上揮之不去的烏蠅。
這些殘酷的世間法則,随岚向來不愛直言挑破。景洄懂也好,不懂也好,那都是他自己要走的路。
但不知為何,他忽然覺得,這幾日的經曆,值得多說幾句話。
“太子殿下,世間生靈自然有強弱之分。可是,強者未必助你,弱者未必棄你。若不是阿婼山主執意追尋,她的師父們再強大,今日也不會插手的。”
他想了想,把褡裢裡的匿光珠掏出來,交給景洄。
“相逢便是有緣,這個,就算是我給太子殿下的臨别贈禮吧。”
景洄愕然:“随岚先生,你要逃走?”
随岚:“我是來送信的,信已送達,自然要走。”
他與随岚曆險一遭,已經對他産生了強烈的依賴。
“那我跟你一起……”
“太子殿下,我要去的地方,和你不同。”
景洄不解:“你要去哪兒?你若肯和我回中容國,我保你卿相之位!”
随岚微微一哂:“太子殿下如今朝不保夕,人間到處都是追殺你的死士。有什麼能力保我卿相之位呢?對你來說,待在阿婼山主身邊,才是最安全的。而我……”
他自嘲地笑笑:“我乃山中無定之風,豈能停留在一個地方呢?”
景洄臉上白一陣紅一陣,頓時被堵得說不出話了。
他也想不出什麼話來阻止他,隻好道:
“你不是答應了那個女妖怪,要聽她吩咐,任她差遣嗎?萬一她發現了……”
随岚朝他擠擠眼:“所以此刻,就是最好的時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