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營家

且說燕臨那一日跟着賈府去了智化寺，回去後就讓張齊寫了奏報，呈了上去，皇帝瞧着賈府布施大方，未發一語。

一轉眼又到年節下，京城各府俱是忙亂。

榮國府中往年是賈琏和鳳姐最為勞碌，這一回賈琏去了南面還沒有回，鳳姐身子不好，隻得由寶钗出面打理。

賈母謂王夫人：“過了年，你林妹妹要出門子了，這些也要教着她些，讓她也跟着寶钗學起來，打打下手。”

王夫人點頭笑道：“還是老太太想得周到，如此正好！”

于是黛玉每日早起，便要出大觀園，到榮禧堂這邊，随着寶钗打理庶務，巳正去賈母處用飯，下午回潇湘館，與嫂子姐妹一處做針線。

自寶钗嫁入賈府，便跟着寶玉住東小院，許久不去大觀園裡，與黛玉也生分了許多。

寶玉寶钗住的這東小院，就在王夫人眼皮子底下，賈府下人們勢利貪财、寶玉兩耳不聞窗外事，屋裡的丫鬟們個個不是省油的燈，寶钗每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見到黛玉自有一番感慨，又不知從何說起。

黛玉待寶钗卻一如從前，二嫂子長二嫂子短的，并未因姻緣被寶钗截胡一事而心生憤懑。

寶钗心道：颦兒真君子也，吾不及多矣！她待黛玉也有幾分真心，想着她也要嫁入公侯之家，便将才學的東西細細講與她聽。

這一日，外頭茗煙來報遼東莊子上的人，終于到了，寶二爺簽收了，理出一些送進來了。寶钗因問道：“寶二爺可曾核對仔細了？”

茗煙嘿嘿傻笑。寶钗拿手指點他，氣得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黛玉在一旁見了，轉頭掩飾笑意。

寶钗揮手讓他去了，又跟黛玉歎苦經：“你寶玉哥哥就是這麼個性子，下人們糊弄他，他也不當回事。琏二哥走了之後，本該他當心些，誰知他還是老樣子。銀子水一樣地流出去，采買回來的不是缺斤少兩，就是不得用的，各處還要再添銀子買，倒又讓下人們再撈一回。主子們個個不滿，下人們恨不得多來幾回……”

黛玉斂了神色，心道：從前亦是這般，賈家幾代富貴，竟養出這些個蛀蟲，隻是鳳姐姐厲害些，尚能彈壓一二，如今越發反了天了。

隻是這話不能對寶钗說，倒像顯得寶钗辦事不力了。想她剛剛嫁進來，府裡這些個家生子仗着自己有體面、欺她新媳婦也是有的，又或者打量寶钗出手闊綽，也想伸手要些好處。

寶钗也是難的。這家可不好當！

黛玉想到明年她也要如此，心裡也就覺得煩悶。

隻聽寶钗比着單子說道：“今年的皮子這麼少，水獺皮兩張、海龍皮兩張，灰鼠皮、銀鼠皮各一張，大毛皮子更是一張未見……”

黛玉走過來瞧了，道：“皮子也比往年小了些，想是今年收成不好！”

寶钗道：“年年都是這麼說，東府的莊子比我們小了一半，出息倒是與我們差不多。你莫聽那些個莊頭打饑荒，莫怪得珍大哥叫他們‘老砍頭’的，真正是恨不得一嘴吞三個饅頭！”

紫鵑在一旁聽見了，心中哂道：明明是新媳婦，卻說什麼“年年都是這麼說之語”，連東府的事也了解得清清楚楚，可見是從前就留了心眼的。

黛玉倒不在乎這些，隻是問道：“既然如此，這年可還過得下去？”

寶钗輕聲道：“越發艱難了，各家往來這且不算，不過是左手進右手出，往宮裡的孝敬卻是比往年多了一倍，這也罷，畢竟是難得的喜事。單說年底家裡的這些花銷，年例賞賜、一季衣裳、年祭竈祭，這些是省不了的……”

又想起王夫人提起的黛玉嫁妝虧空一事，寶钗一時住了嘴，不願讓黛玉知道，隻是歎息不止。

黛玉想着，如今家裡不比從前，但這排場卻是絲毫不減，長此以往，如何是好啊；又想到：這些莊頭們欺上瞞下，不過是因着府裡沒人了，如今二舅舅在外做官，琏二哥又出去了，寶玉哥哥是不通這些的，細想一下家裡竟沒有什麼能辦事的人。便是他們都在，恐也不知土爰稼穑。

想到這裡，黛玉也是愁眉不展。

一時廊下傳來響動，卻是小丫頭們的笑鬧聲。寶钗覺得不莊重，臉上便帶出了愠色。麝月掀簾出去，不多時笑着來回：“原是莊頭還獻了幾對活物，貓兒狗兒的鬧起來，丫頭們又愛又怕。”

寶钗笑了，看了一眼黛玉，想到之前她的一隻綠嘴鹦哥沒了，恐是寂寞的時候，便道：“妹妹，可要去瞧瞧，若有喜歡的便帶回去玩兒吧！”

黛玉笑道：“如此，先謝過嫂子！”

正是巳正，黛玉去賈母處用過飯，便回來看，叭兒狗、獅子貓，還有叫不出名字的狗兒，都是吃奶的時候，哼哼唧唧，好不熱鬧。

黛玉自己挑了隻黑色白爪的貓，又想着不知惜春喜歡什麼。紫鵑道：“姑娘忘了，四姑娘房裡有一幅《竹陰西猊狗圖》，她愛得跟什麼似的。”

黛玉笑道：“多虧你機靈。你瞧着這隻像不像？”她指着一隻棕色的蜷成一團的小奶狗問道。

紫鵑一瞧，它的兩隻耳朵還沒有豎起來，眼神懵懵的，小小一團，胸口一簇白毛，可不與畫上的一模一樣，頓時拍手叫好。

黛玉便想去抱起來，紫鵑忙攔住，道：“姑娘仔細着些，還是讓她們抱着，送進園子去，待洗過澡剪了指甲，再送給姑娘們玩，也不遲！”

黛玉點頭，一旁的婆子連忙抱起黛玉看上的一貓一狗，跟着她們入了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