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威逼

且說正月一過，榮國府有兩件大事。一是賈赦去都察院狀告孫紹祖騙婚，判決下了，二就是賈母命王夫人将黛玉嫁妝剩餘的虧空補足。

“老大那裡，已經盡數出了！”賈母道：“你可不要推三阻四的了！不然我讓人給政兒送信，看他這官還做得安穩不安穩。”

王夫人賠笑道：“年前已然說定的事，媳婦兒心中也有了章程，隻是正月裡太忙，如今正好辦起來。”

賈母點頭道：“如此，最好，趕緊操辦去吧。納征之禮不遠了，你雖把家務事都交給寶钗，但玉兒的婚事，事關賈家體面，你需上心些！”

王夫人點頭稱是。

如今賈政在外當差未歸，王夫人能拖一日是一日，這會子不能再拖了，心中一百個不樂意。賈母這麼說，是因為賈母知道薛家送了厚禮給她。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王夫人為什麼選薛寶钗，薛家為了這樁婚事又花了多少心思、送了多少銀兩，賈府中早就議論紛紛，賈母身體大好之後，總有人來嚼舌根。

“王氏愚鈍又短視，”賈母心道：“要讓她長長記性！”

費些銀兩，在賈母看來，不過是出出氣罷了，未料王夫人卻看得極重。她與賈政婚姻不諧，理家之能又遭婆母鄙薄，家務從前是賈母把着，後來又移交給鳳姐，她是沾不了半點。故而她極喜黃白之物，但又不像邢夫人那般做在表面。

對着賈母，王夫人從來都很順從，賈母對她便不能太過挑剔。這回被賈母逼着，她實在不甘。

從賈母上房出來，不知怎地，王夫人便來到了寶玉和寶钗住的東小院。

寶玉一大早去了學裡，要晚間才回。寶钗奉了茶，恭敬地陪着王夫人閑話家常，總算讓她找到了一點做婆母的感覺。

“你林妹妹不日要出嫁，老太太命我們置辦嫁妝，說來你母親還是她幹媽，你們兩個不是親姐妹，勝似親姐妹……”王夫人慢悠悠說道。

前些日子，賈母帶着鴛鴦去大老爺屋裡挑了一衆珍奇古玩的事，寶钗早已有所耳聞。不同于寶玉和黛玉，她對黛玉嫁妝虧空一事早就心中有數。

起這麼一座大觀園，賈府親族無不聞風而動，花了多少銀子，用了多少東西，薛蟠也在其中插了一腳，這其中的賬寶钗自然也暗中算過。

如今她掌着榮國府中饋，知道府裡底細，也不難推測，黛玉的嫁妝去了哪裡。

可他們薛家為了她薛寶钗能嫁進賈府，又填了多少銀子進來，細細算來也不比黛玉少，到如今王夫人竟又打上她的主意。

寶钗心中冷笑：這才叫貪得無厭呢！

寶钗心中怨恨，面上不露分毫，聽着王夫人含蓄地哭窮和分派，已有了主意，嘴上不緊不慢地應道：“母親說的極是，老太太既發話了，咱們哪有不應的。隻是如今二丫頭要搬進栊翠庵，我正準備此事，至于林妹妹的事，我母親倒一早備下了一份……”

王夫人微微皺眉，她顯然也是知道這所謂“備下的一份”是多少，因而說道：“但要補上虧空是遠遠不夠的。”

寶钗也做出為難的樣子，道：“不是我母親不願意，前幾天寶琴妹妹要跟着二哥回金陵去，雖然她與梅家的婚事沒有成，但她的那份嫁妝還是給她帶去了，說是回金陵再議婚……”

王夫人哂道：“回去又能有什麼好的婚姻，你看看你，在京中嫁的是國公府，她要是回去，打算找個鄉紳不成？又或者也尋個商戶，把臉都丢光了！”

寶钗聽得刺耳，指甲深深紮進掌心，嘴上還是和煦地應道：“寶琴妹妹前程如何，自有二哥做主了。”

王夫人又逼問道：“那林妹妹的事呢？你就絲毫不管了嗎？枉你日日裡稱她好姐妹，原來也不過是嘴上功夫！說來，是定了你，林妹妹不得不嫁出去，這才需補足嫁妝的虧空的！”

寶钗心頭火氣，那時候哄着她那沒有心機的母親點頭，匆忙迎娶她過門，如今卻說得好像婚事是她一人籌謀一般，于是淡淡回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也隻是聽令行事罷了。”

王夫人又碰了個釘子，火氣有些上來了，這個寶钗不聲不響，一副賢良模樣，上上下下沒有不說好的，她又讀過書，比她這個婆婆又厲害一層，真是比李纨還要難壓制。

她闆起了臉，索性把話挑明了，道：“如今是你當家，你說該怎麼辦吧？”

寶钗揚起了一個笑臉，道：“非是我不願意幫，太太您看看，這三個月我填進去了多少？年底給宮裡的戴相公、夏老爺、吳老爺和陳老爺送禮，加起來就是一萬兩，因娘娘有孕，往宮裡的年禮又多了三成，另有往南安王府的禮，今年也格外重一些，湘雲妹妹要大婚、忠靖侯回京，往史家送的禮也不能少。再者寶玉例捐監生，也花了三千兩。偏偏今年年景不好，黑山村送來的收成不過五千兩，能頂什麼，京郊的莊子裡更是少的可憐，才兩千度多兩，我不得已，往裡面填了三萬兩，母親可以看明細的！”

寶钗記性好，林林總總，說了一籮筐，然後又吩咐莺兒拿來了賬本。寶钗可沒有鳳姐那麼傻，大喇喇地就往上記：收寶二奶奶嫁妝叁萬兩。

王夫人看了，唬了一跳，道：“你寫的是什麼，這成何體統？倒像是我們賈家要用你的錢似的！”

寶钗不吭聲，心道：難道不就是這麼着？偏要往自己臉上貼金，說什麼詩禮之家，其實全是吃人的狠毒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