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懲罰（上）

且說那一日賈母審問黛玉中毒案，莺兒與寶钗對質，說是寶钗指使，寶钗為了薛蟠着想，正在考慮是否認罪，忽聽一直沒有開口的寶玉說道：“慢着！”

堂中衆人都驚訝地看着寶玉，不知他要說些什麼。

隻聽寶玉問道：“莺兒，你說這毒藥是少奶奶給的，那麼到底是哪一日哪個時辰給的？”

莺兒明顯慌亂起來，支支吾吾地說道：“大概是元宵那一日給的！什麼時辰，奴婢不記得了！”

寶玉道：“元宵那一日，府裡忙得很，上上下下都需要少奶奶打點。一大早要忙着午宴，晚間還要備着幾位姑娘出園賞燈，她是何時何地把毒藥給你的？又是裝在了什麼瓶子裡頭麼？大喇喇地拿了出來？”

莺兒答不上來。

寶钗婚後很少一個人，寶玉的丫頭不能跟着他上學，便都是圍着寶钗轉了，何況還有婆子跟着。她又打理榮國府上下事宜，忙得獨處的時間幾乎沒有。

寶玉又問：“你既然說薛家什麼東西都能尋到，那是少奶奶哪一次回娘家時拿到的？你一直跟着少奶奶，想必也是看見了？”

莺兒胡亂道：“便是初二回門那天。”

寶玉道：“即便是回門那天問娘家要的，可是薛大哥一直在順天府裡關着呢，是誰去尋了這種毒藥來？”

莺兒急中生智，道：“薛大爺不是現尋的，是從前就有的，故而一直放在家裡。”

寶玉笑了，道：“還是不通。他若早有了這種毒藥，他何必動手打死人，席間趁人不注意抖落一些，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人，又怎麼會把自己鬧到牢裡？”

賈政聽着寶玉的問話，心中生出感歎：寶玉是個聰慧的孩子，這番盤問抽絲剝繭，倒有了幾分刑部堂官斷案的風采。

賈母問道：“寶玉，那你說是何人做的？”

寶玉說道：“何人做的，查起來也不難，就看老祖宗和父親願不願意查罷了！”說罷，臉上浮起一個難以名狀的微笑來。

賈母和賈政心中都生出怪異來，看着寶玉，隻覺得陌生，一時之間也難以做決定。

寶钗淚如泉湧，她隻當寶玉把他當成外路人，不愛與她搭話，也不愛與她親近，到了這個地步，也會對她坐視不理，不料，他竟站了出來，為她說話。

一時，寶钗生出了悔意，不該為了一己之私，毀了他和黛玉的姻緣，如今他似乎是外人口中的上進孩子，但寶钗知道，他其實是心死了。

寶钗哭道：“寶玉，你……多謝你……”

寶玉轉過頭來，柔聲道：“我知姐姐素有心機，也頗具城府，亦知姐姐有青雲之志，隻是出于無奈，才俯就于我。但我還知道，姐姐是有幾分傲骨的，不至于行下毒的卑劣之舉。”

這番話像尖刀一樣，狠狠刺中了王夫人的心，也讓寶钗失聲痛哭。

王夫人騰地站起身，喝問寶玉：“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寶玉臉上還是那種旁若無人的微笑，看向王夫人，道：“孩兒就是那個意思，是要再說一遍麼？孩兒知道，不是寶姐姐做的！你們不要逼她！”

賈母當機立斷，道：“此事已然分明，還是寶玉慧眼如炬！把那賤婢壓下去！寶玉，你和薛氏回去吧，她此番受了驚吓，你要好好安慰她！”

寶玉便和寶钗出得堂來。仆從們都遠遠站着，一絲聲響都無。

大門随後又緊緊關上，賈母怒視王夫人，厲聲喝道：“這個時候了，你還不認嗎？！”

王夫人慌忙道：“不是我，不是我……”

賈母眯着眼看她，斥道：“有膽做，沒膽認！你祖父英雄一世，養出你這麼個鼠輩來！做出這等下賤狠毒的事，是要讓你兒子鄙薄你，女兒也被你帶累嗎？你害死一個珠兒還不夠嗎？”

提起賈珠，賈政再也忍不住了，一腳将王夫人踹翻在地，怒罵道：“惡毒婆娘！蠢鈍如豬！”

王夫人伏地痛哭，她知道這會兒求賈政是沒用的，因此爬過去抱住賈母的腿，道：“母親，母親！我畢竟生養元兒和寶玉一場，您不能讓他們失了母親啊！”

賈母亦流下眼淚，哭道：“你有慈母之心，就沒有想過敏兒是我的女兒，玉兒是她唯一骨肉嗎？你幾次三番與她過不去，我都不與你理論。你竟然想着下毒手，你，你也不要教壞我的寶玉了！你看看他，他幸好不像你！”

想起剛才寶玉那含笑不屑、隐隐看透的模樣，王夫人委頓在地，這個兒子恐怕是不會把她當母親了！

賈政上前逼問道：“你說，你還有沒有害過别人？”

王夫人道：“沒有，老爺，我沒有。原本我也沒想過要害外甥女的，隻因要彌補她嫁妝的虧空，家裡早就沒錢了呀，我上哪裡……”

賈母道：“住嘴！你以為我不知？！你同意薛氏進門，收了她們家五萬兩銀子，這還不算之前為了薛蟠脫罪而收的錢！”

賈政道：“天爺啊！我們竟然還從林家、薛家這些親戚家撈錢，我們賈家豈不是成了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