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金陵
且說燕牧、燕臨父子平定南疆、立下大功,皇帝恩準其回鄉祭祖。燕家一行人登船南下,除了香菱和吉惠甫搭乘他們的船,還有賈蘭和袁百年的船也一同前往江南。
這一日,殘陽如火,蘆荻蕭蕭,澄江似練,潮打古城,已是金陵在望。衆人臨窗,眺望漸漸清晰的石頭城,憑欄懷古之意油然而生。
船停在了石頭津,這裡河湖溝渠,四通八達,帆樯如林,方舟萬計。早有李家人等候在碼頭,見到“燕”字旗,急忙迎了上來。
來人是李纨的堂弟李誨,與燕牧、燕臨等人見禮。賈蘭上前跟表舅請了安,又轉達了李纨的問候。
黛玉聽李纨提起過她的這位最年輕的堂弟,因同輩中最末一個中秀才,當時年已雙十,故而不在學業上用功,家裡讓他照管族中庶務。
燕臨見他儀表堂堂,談吐不凡,想起黛玉的話,不由暗自歎息:難怪蘭哥兒要擔心被人比下去。
一行人下榻李家的金谷園,李纨的寡嬸李嬸娘早就等候多時,見到黛玉的轎子過了儀門,連忙迎了上來。
黛玉笑道:“嬸娘可好?”
李嬸娘上下一打量,喜道:“如今玉兒果真是大好了,我看你這精神頭,比從前不知好多少呢!”
兩人寒暄幾句,黛玉又讓香菱來見禮。一會兒功夫,李嬸娘的女兒李绮也來相見。黛玉、香菱與李绮從前在大觀園中就已熟識,這回又相見,自有一番别情要叙。
“林姐姐,我去歲遊曆燕趙之地,寫了幾首吊古詩,還請品評!”李绮迫不及待拿出幾頁功課,遞給黛玉。
李嬸娘取笑道:“你寫寫改改,這半年就得了這幾首詩,還好意思拿出來獻寶。”
黛玉讀了一回,歎了一回,道:“我看寫得極好。我雖未見識過那裡的山水,但讀來隻覺身臨其境,有一卷畫軸緩緩展開之感。”說着,把詩遞給香菱看,香菱讀了兩遍,不住叫好。
李嬸娘道:“我們紋姐兒嫁給了我娘家隔房的侄子,他老子原在正定做官兒,因而我們也沾了光,多走了幾停,可把這丫頭樂壞了。”
黛玉道:“這本是極難得的事,怪道绮姐兒詩興大發呢。我認得的姑娘裡,也就薛家小妹見識過好山好水,怎麼不叫人羨慕?!”
提起薛寶琴,李嬸娘歎息一回,壓低聲音與黛玉說道:“薛二爺和薛姑娘也是去年回了金陵,說是和梅翰林家的婚約已經作罷,想在金陵老家再尋一門親。可是他們薛家大爺的事,咱本鄉本土的,誰不知道?有點家底的都不願和他們家結親,可憐好好一個姑娘,竟生生拖到現在,這下可好了!薛二爺流放,家裡隻有薛姑娘和邢氏兩人苦苦支撐門戶……”
黛玉聽到這裡,一時感傷,生生落下淚來。家裡的男人作奸犯科,害得這些無辜之人也要受牽連。
香菱也是哭了出來,薛家裡頭,薛蟠與夏金桂不是個好相與的,但寶钗、寶琴待她不錯。尤其是寶琴,年紀小,才情好,氣量大,香菱也更喜歡她。
李嬸娘忙讪笑道:“都是我不好,竟與玉兒說這些。”
黛玉擺擺手,她從燕臨那裡聽到薛家的案子起,就一直暗暗祈禱,最好寶琴已經成親,這樣外嫁女就不用受牽連。誰知……
她想了一下,又問道:“那邢嫂子可曾?”
李嬸娘道:“前兒個我去了她們綢緞莊瞧了她一眼,應是懷了身子。”
“這就好!”黛玉剛說完,轉念一想,那她一人還要帶個孩子,豈不是更加辛苦?!想那邢岫煙亦是好人品,攤上那樣一雙好吃懶做的爹娘和一個愚鈍貪财的姑母,原以為嫁給薛蝌是門好姻緣,不想如今這個樣子。
當年大觀園裡,姐妹們在一處玩樂,填詞作畫,詩書文章,又有琴棋雅樂,極樂無限。不料一朝風流雲散,各人便如同落花,随波逐流,命運難料,回首往事,隻剩唏噓。
黛玉本就是敏感多愁的性子,這會兒聽見閨中姐妹的遭遇,不由眉尖若蹙,長籲短歎起來。香菱也陪在一旁落淚。
紫鵑瞧得心急,不想讓黛玉為這些事傷懷,畢竟吉神醫已經再三叮囑過了。她見李绮還陪坐一邊,連忙用眼神示意黛玉。
黛玉會意,打起精神,又看着李绮,問道:“绮姐兒今年也該十六了吧!”
李嬸娘道:“正是呢!”
這話頭一起,姑娘們都知道接下去會說些什麼。李绮臉上染上紅暈,不好意思起來,嘴上說道:“十六怎麼啦?我還小呢!”
李嬸娘笑着把她攬進懷裡:“正是呢,十六怎麼啦?就是你長到六十了,那還是娘的小閨女!”
黛玉看着,心中着實豔羨。香菱察言觀色,連忙打趣道:“想來嬸娘是不願意叫绮姐兒遠嫁的。”
李嬸娘歎道:“正是!不過,古語雲:千裡姻緣一線牽。有些事,也不是我們可以把握的!”
這話很是,但黛玉也不好多說什麼,幾人叙舊一番,李嬸娘又擺了酒宴,招待黛玉等人,又叫了一班小戲,熱鬧一番。
女眷這裡彼此都很熟絡,官客們就比較拘謹了。李家如今的族長,是李纨的二叔李緻和,之前在常州府任教授,李守中去世後,便回了金陵老家。
李緻和家學淵源,博覽五車,曾經中過進士,卻一心隻在書院或府學中打轉。他那樣的性子,自然與燕牧沒有太多話可說。賈蘭見了,更加犯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