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過年（下）

且說燕家二房的人被族長邀去，一同守歲。錢氏這裡安排了酒膳，又叫了一班小戲，男人們在前廳，女人們在後堂，聽着當中院子裡石舫中傳來的昆腔弋調，好不熱鬧。

《浣紗記》唱得正熱鬧，班主讓婆子捧着戲單子來，說官客們已經點完了，請奶奶們再點幾出。

錢氏道：“我們這裡，左不過是牡丹、琵琶之類的，可有什麼新戲麼？”

婆子道：“聽說最後那一頁上面的戲，都是時新的，有幾出，獨有她們會唱，是極難得的。”

這一下連黛玉都來了興趣，錢氏看完，又遞給她看。黛玉一瞧，念了出來：“《憐香伴》、《玉搔頭》①……若是伯母都沒聽過，那我等更沒有聽過了！”其他幾個年輕媳婦兒也紛紛點頭。

錢氏便從這裡頭又挑了兩折，又選了常聽的幾折。一會兒功夫，婆子來回話說：“《寶劍記》這幾段，前頭老爺們已經點了，奶奶還是換了吧！”

錢氏笑：“我說吧，我們也就聽過這些！”又點了一出新戲。

黛玉一邊與長輩、妯娌們應和，一邊又留神聽戲，果聽得“把花箋拂，彩毫抽，一字書成幾淚流。情長楮短多遺漏，腸易瀝，心難嘔。相逢多半在荒丘，認取粉骷髅……②”這幾句，心中連連稱贊。

錢氏見黛玉聽得入迷，心中得意，什麼“隻能定個不知名小戲班”的話，都是謙辭。知道二房要回鄉祭祖，錢氏早早就做打算，這個戲班子不同尋常，班主亦是文人騷客，兼有士人風骨，非愛戲、懂戲的人家不去。錢氏也是費了好大勁，才把這個班子請來。

又聽了幾折，黛玉忍不住贊道：“這詞句都是極好的，必是高人雅士所寫！”錢氏的大兒媳朱氏道：“我聽着這曲調也是極好的，一波三折，餘音繞梁！”

一曲唱完，錢氏命人叫剛才唱《緘愁》這段的兩人請來。黛玉一看，竟有些眼熟，其中一個竟然是從前分到潇湘館的藕官，後來被王夫人攆了出去，不想在這裡遇到了。

藕官沒敢跟黛玉相認，小心翼翼地向衆位奶奶們謝賞。黛玉想起她從前義氣豪爽、愛打抱不平的樣子，不由得心生憐憫，向紫鵑使了個眼色。

紫鵑身為黛玉的大丫頭，怎會認不出來曾經服侍過黛玉的小丫頭？回頭又加了打賞的錢，兩人又抽空見了一面，叙了别情。

原來當年藕官和蕊官雖去地藏庵出家，但被惡尼磋磨，兩人便又逃了出來，想着回老家過活兒，機緣巧合遇到呂班主。

這呂班主中過秀才，後來屢試不第，索性投身于自己醉心已久的戲曲行當，自己寫戲排戲，組了自己的班子，如今在江南一帶頗受追捧。

寶官和玉官也蒙他收留。如今她們日子都很不錯，這呂班主有文人風骨，對她們管教很嚴，但從不克扣她們。

紫鵑聽罷，也很為她們高興，又去告訴黛玉，自不必提。

除夕這一夜，熱鬧非凡，錢氏備了兩套席面，頭裡是京菜，撤了之後，再上一套江南菜色，再加上各色果子茶酒，東西兩洋盡有的，都奉了上來。

其他幾房也各自擺了席面，有好吃的、好喝的、得意的私房菜，也命人送到長房來，錢氏這裡也命人将一些新奇玩意兒裝了盒子，往其他幾房送去。

雪雁偷偷和蔣嬷嬷嘀咕：“咱府裡規矩雖然不像國公府上這麼嚴，但湖州這裡，七房住得近，倒是别樣的熱鬧！這酒菜送來送去的，我看她們丫頭腿都要跑斷了。”

蔣嬷嬷笑着掐了她一把：“别混說！”

官客這邊，本就不怎麼聽這幾折水磨調的戲文，等她們唱完，立刻就讓年輕小子們上去露兩手。

燕家長房，除了已投雲南的兩個子侄，其他子弟也有習武的。這回見三叔/三叔公回來，都想露露臉。長輩們一聲吆喝，早就按捺不住，提着刀槍就跳入院中了。

女眷們看她們比武，竟然也能點評得頭頭是道，讓黛玉暗中稱奇。朱氏笑道：“這些鄉野小子，平時粗放慣了，讓弟妹見笑。”

朱氏的丈夫，就是燕家長房長孫燕升，現如今在雲南燕攸麾下效力。正所謂上陣父子兵，燕升到底是燕家子弟，很得燕攸重用。

黛玉道：“我們這樣的人家，确實應該經常操練，才是不忘祖宗本色。”朱氏笑着點頭，顯然也是贊同她的話的。

蔣嬷嬷聽了，心中好笑：少奶奶真是長大了，一個素來隻愛舞文弄墨的的姑娘，如今也會說這樣的場面話了。

黛玉瞧他們比着比着，便說“還要請教六哥或是六弟！”原來醉翁之意不在酒，竟都是沖着燕臨來的。

黛玉看得心驚膽戰，唯恐刀劍無眼，有個什麼閃失。手裡拿着筷子，卻也無心夾菜，一不小心，竟然砸了筷子。

朱氏在一旁看得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