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胎動
且說黛玉這會兒轉過彎來，覺得泰阿是個不錯的人選，轉頭一瞧自己的丫頭們，紫鵑年紀最大，雪雁陪伴她時間最久，真是哪個都舍不得。
不過，正是因為她二人忠心耿耿，黛玉才想着要放出去，脫了奴籍，才可以活出一番人樣來。
但是選哪一個好呢？
想來想去，紫鵑年紀比雪雁大一歲，按府裡的規矩，自然是應該先考慮紫鵑。況且紫鵑心細，待黛玉另有一種妥帖。
故而，黛玉叫來紫鵑，單獨與她說了這事：“泰阿人不錯，武藝也好，前番救了世子的性命，故而侯爺決定，将他們父子放歸。這次他又過了錦衣軍的遴選，如今也有了出身，你嫁過去就是當家夫人，和咱們姑奶奶是一樣的了。你覺得如何？”
紫鵑聽罷，想了片刻，道：“少奶奶擡愛，奴婢感激不盡。這本是一樁好事，可是奴婢想來，卻有一些不妥。您嫁過來，就隻帶了我們一房人，如果我又嫁出去了，那府裡怎麼辦？少奶奶說是當家的，可細想來，府裡的賬房、采買、庫房、書房，沒有一個管事的是自己人，這不是長久掌家的道理。如果少奶奶将我嫁給哪個管事的，又讓信祥也娶了個府裡有根基的，像摻沙子一樣，慢慢融入燕家，如此少奶奶才真正指揮得動那些府裡的人。”
聽到這裡，黛玉凝視她片刻，笑道：“你竟然還替我操着這樣的心！”在外頭偷聽的蔣嬷嬷也緩緩點頭，心道：紫鵑果然是個忠心的，她這話很有見地。
黛玉飲了一口午時茶，又笑着打趣：“那你看上了哪個管事奶奶的兒子？我也替你掌掌眼！”
紫鵑羞意起來，捂着臉道：“我是替少奶奶考慮，少奶奶反倒奚落我，真是白操這份心了！”
黛玉趕緊起身，一個勁兒地道歉：“姐姐大人有大量，莫和我計較。你知道的，我從來都是嘴上厲害，其實心裡不知道多疼你！”
一句話，又把紫鵑逗笑了。紫鵑回想起大觀園的點點滴滴，一時也生出感慨：“少奶奶六歲來到賈家，都是我服侍的，我是從沒想過要離開您。當年老太太還要我發誓，一定要盡心盡力照顧您。我可沒忘記！”
聽紫鵑提到賈母，黛玉歎息着點點頭，外祖母沒有看錯人！從前她老人家就告誡過她：看書容易看人難。這門功課，她還需好好修煉。
紫鵑既然要留在賈府，那麼這樣的好事，自然就落在雪雁頭上了。黛玉想了想，總覺得之前少有的幾次接觸，雪雁都是和龍泉二人走得近，兩人都是活潑的性子，湊在一起，咋咋呼呼的，也不知她對泰阿是個什麼想頭。
于是私底下，黛玉又找蔣嬷嬷商議。蔣嬷嬷早就知道原委了，聽到黛玉來問她，這才插嘴道：“哎喲，怎麼會不喜歡，她一見泰阿就臉紅。”
“是嗎？”黛玉驚詫道：“我還以為她更喜歡龍泉呢！”
蔣嬷嬷嗔怪地看了黛玉一眼，道：“少奶奶想想自己，跟兄弟姐妹之間才打打鬧鬧的，可見了自己喜歡的人，隻會紅着臉羞答答的，話也不多。去年清明，您和世子出遊，您都忘記啦？”
黛玉叫人說破，果然低下了頭，如一株清麗絕倫的百合，上頭泛出紅色來。蔣嬷嬷看了，又愛又憐，這個她照顧了大半輩子的姑娘喲，如今也要當娘了。當時賈府背信棄義，卻陰差陽錯，成就了一段好姻緣。
蔣嬷嬷又看向在廊下逗貓的雪雁，笑了起來：“這個丫頭傻人有傻福，從前那個算命瞎子還真就說中了。她這不是要當官太太了？”
黛玉“噗嗤”笑出聲：“怪道她命好呢！”黛玉在林家的大丫頭池鹭被賈敏打發了，這個小丫頭雪雁跟着她一路輾轉，如今也要熬出頭了。
黛玉又叫來雪雁，把這事跟她一說，雪雁果然臊了，但一句推辭的話都沒有，捏着衣角玩了半天，說了一句：“那也得等少奶奶生下孩子以後，我才放心走。”
蔣嬷嬷在一旁笑着看向黛玉，有一種了然的笃定，意思是：你看吧，叫我說中了吧！黛玉也笑，還好她沒有亂點鴛鴦譜。
黛玉轉頭又跟燕臨說了，燕臨點點頭，道：“她是跟着你從姑蘇過來的，情分到底不同尋常。這樣就很好，我去與泰阿說！”
說完這些雜事，燕臨就要開始一天的重頭戲了，隻見他翻開一本《三字經》，抑揚頓挫地念了起來。這些日子，燕臨堅持對着黛玉微微隆起的肚子念書，争取讓她的寶貝閨女早日識得他的聲音。
黛玉無奈：“孩子才多大，四個來月，能聽得見麼？”
燕臨不服：“誰說聽不見的。必定是她不喜歡這本，也是，都是講大道理的，沒意思。我去找找《百戰奇略》，裡面有好多有意思的故事！”
黛玉連忙拉住他：“一個女孩子，聽什麼《百戰奇略》呀！”
燕臨點了點她的鼻子，反駁道：“你們林家的祖奶奶，就是一位女将軍，女孩子憑什麼不能讀《百戰奇略》呀？”
黛玉笑了起來：“難為你還打聽這個。那你知道她老人家當年是怎麼罵那些在永定負隅頑抗之輩的？”
說着她清了清嗓子，學了起來：“你們這群人，魚肉百姓，為禍鄉裡，逼得我一介弱女子也要跟着造反，全是你們咎由自取……”
燕臨聽得大笑起來。
黛玉道：“如今四海升平，海宴河清，她一個女孩子還讀什麼兵書？我看你把那本《聲律啟蒙》拿來，小孩子愛聽這個！”
燕臨一聽，也覺得有道理，翻身下床，去書架上翻找，終于把那本落了灰的《聲律啟蒙》找了出來。他走到外面，細心地拍了拍灰，這才走回内室，一字一句讀了起來。
當他讀到“春日園中莺恰恰，秋天塞外雁雍雍……”時，黛玉隻覺得腹中動了一下，她一下子摒住了呼吸，凝神感受。
“明對暗，淡對濃，上智對中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