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布萊恩冷笑了一聲,然而布裡奧妮分辨不出他的情緒。“他不是個值得喜歡的人,我了解的很。”
半是威脅也半是嘲諷,布裡奧妮聽起來不太自在。她抿唇,左右思考布萊恩是否真的戳中真相,卻徒勞無功。“不會的。”她笃定并且一再重複。盡管布裡奧妮的表情沒有變化,但布萊恩知道她已經開始不耐煩了,于是也不再提。隻不過他對湯姆多加了幾個心眼,不甘心地回頭看了一眼——那個颀長的身影逐漸消失,仿佛隐沒在冬日的薄霧中。
因為戰争,父親變得很忙碌。當到達車站時,已經日暮了。布裡奧妮發覺自己又是孤身一人,心裡掃興卻覺得理所應當。她拖着沉重的箱子在街上走,一言不發,身後跟着布萊恩。他們并不相互交談,沉默中透着尴尬與疏離。到了地鐵站,他們才互相道别,然後分道揚镳。
擦肩而過後的一瞬間,布裡奧妮回頭看了一眼布萊恩。正好他也回頭望,兩人目光對視着,又都不約而同地笑起來。
“再見,布萊恩。”布裡奧妮說。她的聲音很低,被人群和列車的噪音蓋過去;可是單看口型布萊恩就知道她在說什麼。于是他也揮揮手,朝着布裡奧妮行了個紳士禮,然後戴上他的貝雷帽,穿梭進人群裡。
倫敦的地鐵或許沒有人少的時候。布裡奧妮正在長身體,身高卻也并不突出;她被黑壓壓的人群圍住,透不出一絲光線以及新鮮空氣。她覺得自己幾乎要窒息。
就這樣站了許多站,人也陸陸續續下車,各自回家,布裡奧妮也總算找到一個位置。她坐下來,覺得腿已經痛到麻木。她一邊敲着小腿,一邊往窗縫裡看——兩邊有微弱的燈光一晃而過,然後又陷入徹底的黑暗。
她思索了一會兒,才意識到此時自己已經駛離地底。列車的窗戶已經被封的嚴實,但是布裡奧妮大概知道自己此時正位于一片田野中央。她記得自己曾經坐在同樣的一班地鐵上,看着窗外燈火點點,仿佛海面上的星點漁舟。城市邊緣脫離了它的繁華,卻也有那種獨特的“邊緣感”,在繁華喧嚣和安靜之中的一個微妙平衡。那時她覺得整個世界都在腳下;而此刻盡管外面漆黑一片,她卻能在呼吸間感受到倫敦城的魅力:一種并不吵鬧的繁華感。
布裡奧妮低下頭,看着自己纖細的手指,以及因為幹燥和寒冷的手指上的倒刺。她把手指舉在眼前,狠狠拔掉自己的倒刺,痛的龇牙咧嘴。疼痛感不強,持續的時間卻意外的長;布裡奧妮那一點點回家的興奮也在微微的痛感之中消失。
再次回學校的時候,又是怎樣的一番場景呢。
她站在空蕩蕩的地鐵站,内心的孤獨無法言說。
所以在不斷的自我催眠中,布裡奧妮的寒假過的算不上愉快。她最欽佩喜歡的父親忙于工作,很少有時間與自己聊天,更不可能像小時候那樣嬉戲打鬧;兄長也在忙自己的事情,他也是一個有志氣的青年,而布裡奧妮也不再是一個小孩了。布裡奧妮不得不把自己的大把時間花在和母親艾米莉一起度過,整日聽着她千篇一律的抱怨,她甚至覺得母親偶爾的偏頭痛需要的更是一個醫生而不是一個女兒。
當然,在多次尋求女兒安慰未果的情況下,艾米莉也不太願意和布裡奧妮多交流。布裡奧妮有時會聽見她同家裡的女仆聊天,她的聲音虛弱、言語卻多的很。“生養的兩個女兒都不貼心……小的布裡奧妮我以為會是一個文雅的、溫柔的女孩,結果她這麼倔。”她把自己的聲音壓的更低了,“大的那個,唉。”艾米莉的評價戛然而止,隻留了一聲歎息。
過了很久,她緩緩說了一聲。“傻女兒們都像傑克。”
她的聲音微弱,細小的幾乎分辨不出來。布裡奧妮在母親的門口,随随便便地坐在地闆上,頭靠着牆壁一動不動。她感覺到牆壁冰涼的溫度滲透進腦殼,可是她想用這樣的冰冷來壓制心底的難過。
艾米莉語氣帶着疼愛,也帶着埋怨。布裡奧妮聽着很難受,她頓時覺得自己做的太過分傷了母親的心了;布裡奧妮想要對母親好一些,來彌補塞西莉亞遠離家的空虛。畢竟塞西莉亞獨自搬去倫敦也是因為自己。
她想着一顫,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有朝一日有這樣的感悟。她試着接受自己的真心,并且在思考為什麼自己多次有這樣的感覺。她思考了一會兒,覺得地闆涼的吓人,幾乎要把雙腿凍僵。
艾米莉躺在搖椅上,微笑着停下了剛剛的話題。忽然她聽見了什麼,朝着身邊做女紅的女仆講。“外面有人嗎?”
女仆往門口走了兩步,探頭看了看。
“沒有。”她退回去,對着艾米莉說。
門口的布裡奧妮僵硬地站着,她乞求的表情依舊停留在臉頰上。直到聽見艾米莉的“嗯”一聲,她才長長地緩緩地歎了口氣。她緊繃的神經一下子松垮下來,卻依舊站在原地。艾米莉的呼吸逐漸深長,她才松了口氣,緩緩離開。
對不起,母親。
她在心底默默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