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旺在當上老闆後,一直都不太願意去回憶自己的童年。
因為沒什麼好回憶的。
天是鉛灰色的,霧霾永遠在頭頂遊蕩;家中是破敗平窮的,但凡是值錢的物件都全被拉走去充作超生罰款了。
江旺六歲就學會了踩在凳子上給全家做飯;七歲時背着半歲的弟弟哄着三歲的妹妹;八歲在洗全家人的衣服;九歲時開始做夢,想要中一張一百萬的彩票。
江旺時常覺得自己,還沒來得及享受在父母面前當小孩,就已經早熟長大了。
十歲那年,江旺開始沉迷于當大老闆賺大錢的幻想。他将自己的一切不快樂都歸結于沒錢導緻的。
總之不是父母對幼子的偏愛在讓他不快樂;總之不是家裡幹不完的家務活在讓他不快樂;總之不是妹妹和弟弟的哭叫争吵在讓他不快樂;總之……
還不叫林天韻的林偉在那時對他說。
“阿旺,你說得對!隻要有錢,什麼樣的快樂買不來?我們隻要有錢,我們就可以很快樂很快樂!”
江旺的眼睛,在那個時候,對着林偉發亮了。
在他發達之後,他把名為“林偉”也名為“愛情”的快樂給買下來了。
還買下來了名為“父慈子孝”的快樂;還買了“母子情深”的快樂;還買了“兄妹和睦”的快樂;還買了“兄友弟恭”的快樂;還買了……
可這一切的由金錢堆積起來的快樂美夢,都在江旺變成狗失去維護之後,“嘩啦”一聲,摔成了遍地雞毛。
江旺并沒有為此破防。因為破防的前提是有防、心還活着。
江旺趕在自己破防前就心死了。
有時候,江旺會覺得現在的自己心理很扭曲。
因為每當他聽見甘棠在表達對他的江旺哥的愛意時,他的第一想法永遠都是——我不相信,别來騙哥。
他總是會很陰暗的認為,當甘棠真正的了解到了他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後,便會對他濾鏡碎一地,連夜扛起火車跑路于藍星的另一端給他打分手電話。
江旺從不相信甘棠真的有那麼愛他。
江旺總是認為,一定是自己的年齡所帶來的廣閱曆、高情商,一時迷惑住了甘棠這個才剛入社會的二十四歲清蠢小青年。就像青春懵懂的學生,時常會暗戀上他們成熟包容的老師一樣。
隻有極少極少的時候,江旺才會破天荒地心想——
甘棠他竟然真的很愛我。
而每當江旺這麼心想時,他就會短暫的變回人身。
江旺神色複雜,原來甘棠許的這個“希望江旺哥能和真正愛他的人在一起”的願望,被交由判斷是否如願者,并不是甘棠本人,而是江旺自己。
當江旺覺得自己已經和真正愛自己的人在一起時,他就能像童話裡得到真愛之吻的青蛙王子一樣,變回人去了。
仔細想想倒也挺合理。
有關于愛之事,如何能交由非當事人的旁者代為評判呢。
江旺當即就開始自我催眠——小棠真心愛我,小棠真心愛我,小棠真心愛我……
但他越是功利化的這麼想,就越是求而不得,越是對自己能否獲得一段圓滿愛情感到悲觀喪氣。
一旁,甘棠伸出手,故作勇猛地在江旺的狗頭上拍拍。
“就這麼說好了哦,哥,你奪走了人家的初吻,就要對人家負責哦。”
江旺轉過頭,就看見甘棠要哭不哭的小臉上寫滿了“哥你不要拒絕我求你了嗚嗚嗚”。
江旺心說,哭,小棠你就知道哭,哭就有用嗎,我真是服了你了,你這招還真對我有用。
于是他便也沒有直接拒絕掉甘棠。
但也沒有答應,而是換了一個話題說。
-明天我們去一趟星君廟,看看能不能從源頭那邊解決掉我身上的問題。
江旺是真有點憂慮,他這過于陰暗的内心是否還能獲得解脫的“真愛之吻”。
甘棠忙不疊點頭,“好!我們明早上開車過去!”
-我現在想一個人安靜一會兒,小棠你先去忙你自己的事吧。
敲完這行字後,江旺就從椅子上跳了下去,從工作間裡離開了。
……
晚上睡覺的時候,江旺一進房間,就看見穿着睡衣的甘棠正襟危坐在床邊。見他來了,就立馬紅透了臉。
“哥……晚、晚上好……”
“汪。”
江旺舒舒坦坦地趴回自己的狗窩裡,并饒有趣味地看着甘棠的小嫩臉還在越燒越紅、越燒越紅。
甘棠緊張得都快把自己的手指甲給摳秃了。
“哥,咱、咱倆以後,晚上,還、還是睡一屋嗎……”
他猛地垂低了腦袋,半點也不敢再看向江旺。
“我以前完全不知道,汪醬就是你變的,所以才死皮賴臉的非要汪醬跟着我一起睡……還……還……還什麼都不避開……”他羞恥得捂住了臉,聲如蚊讷,“哥,你不要介意……你能不能,把我以前做過的那些…事,都給忘了……”
江旺在心裡笑出了聲——幹嘛要忘,以後天天在你面前提看你臉紅豈不是更有意思。
甘棠從指縫裡悄悄地一看,就看見阿拉斯加的狗臉上滿是揶揄和調笑。
他頓時想死的心都有了,從一旁抓起被子把自己裹成粽子隻露張小臉出來,帶着些哭腔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