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已經坦誠相見的互相搓背了，接下來隻是一起泡溫泉而已，一點都不算什麼。
江戶川亂步已經完完全全做好心理準備了。
溫泉區裡的溫泉有室内的也有室外的，枝垂栗沒打算進入室内溫泉，直接打開通往室外溫泉的門。
室外溫泉面積不算小，靠近室内的地方有幾塊石頭圍成低矮的假山，溫泉正前方的石闆道路旁邊是木頭圍欄，再過去一點就是外頭的藍天白雲和翠綠的樹木。
這裡是橫濱大附近，自然也是位在山上的偏遠地區，空氣還不錯，也沒有高樓大廈遮擋視線。
明明還在橫濱，卻恍惚有種去到什麼地方度假的感覺。
“好舒服啊。”枝垂栗把自己沉進溫泉裡，舒舒服服的閉上眼睛，聲音變得軟軟的，“終于把疲憊和髒污都洗掉了。”
江戶川亂步坐在他旁邊一點的位置，打了個呵欠，盯着外頭的藍天說，“這麼想想，我好久沒有泡溫泉了……上次泡溫泉，好像是去年冬天了吧。”
“下次一起去群馬泡溫泉吧！”枝垂栗閉着眼睛說，“我們家族在草津有個别莊，很舒服的哦。”
群馬縣草津町，日本三大名泉之首，也是關東人很喜歡前往的溫泉地點之一。
他說的是家族，不是家，代表是整個枝垂家族共用的别莊，規模會比普通的别莊大不少。
江戶川亂步默默問，“普通的有多大？”
“大概是我現在住的房子兩到三倍的大小。”枝垂栗理所當然的說，“家族的别莊就是五倍以上。雖然不一定會有那麼多人同時過去，也常常有空置的時候，可是為了以防萬一，還是會做大一點。”
而且其實是庭院和溫泉占了最大的空間，住人的房子倒是還好。
“真好啊，還有别莊。”江戶川亂步也閉上眼睛，暢想道，“亂步大人也想在箱根有别莊。”
“箱根……”枝垂栗眉眼彎彎的說，“我也想去，用跑的。”
“新年的時候就能去了。”江戶川亂步還是閉着眼睛說，“到時候就一起在那裡泡溫泉！亂步大人知道那裡最好的溫泉哦。”
“好期待。”枝垂栗睜開眼睛，注視着外頭晴朗的藍天，忽然喚道，“亂步。”
江戶川亂步睜開眼睛看他。
枝垂栗轉過頭，輕輕說，“雖然你說過不要道謝，可是我還是很想道謝……謝謝你今天陪我去黑市、去擂缽街。太宰和芥川君以往都是極道勢力的人，對那些事情已經習以為常了，隻和他們待在一起的話，就會隐隐覺得那裡的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
江戶川亂步還是注視着他，認真的聽他說。
枝垂栗好像覺得認真說這些有點害羞，稍微撩了一下溫泉水，才繼續說，“去到那裡果然格格不入的呢。有你在身邊，就比較沒有那麼……唔、那麼孤軍奮戰的感覺。”
雖然這麼說也有些奇怪，畢竟太宰治和芥川龍之介都站在他這邊，若是真的打起來，絕對不會是孤軍奮戰。可是彼此之間的價值觀差距太大，無論如何都會有些難以融入，仿佛自己本該是“正常”的觀念，在那裡反而是不正常的。
即使他沒那麼容易被影響，絕對能堅守本心，但有江戶川亂步在，價值觀迥異的感覺才不會這麼強烈。
江戶川亂步完全可以理解，因為他也有相同的感受。
所以說，環境果然會影響一個人。
他看着枝垂栗，有些得意的說，“亂步大人就是這麼可靠！”
枝垂栗小小的笑起來，“是呀。有你在身邊，就會很安心。”
江戶川亂步聽得胸口有些漲漲的，有點小害羞的挪開目光，溫泉水随着他小小的動作微微波動。
為什麼總是說這種會讓人害羞的話啊……
笨蛋栗子！在親近的人面前不僞裝，也不是讓他什麼都直白的說出來啊！
雖、雖然覺得很好、聽了心情也很好，可是會很害羞——
他停頓一秒，也說，“亂步大人也要謝謝你。”
枝垂栗眨眨眼看他。
“我是第一次到黑市之外的地方去。”江戶川亂步輕輕的說，“如果今天沒和你一起去，可能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迫不得已的去。”
他在橫濱待很久了，已經是完完全全的橫濱人。但就像很多從來沒有進過人工島、沒有去過擂缽街的橫濱居民一樣，他直到今天之前都從來沒有去過擂缽街。
……和去到校園裡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如果校園給他的想法是“守護”，去到擂缽街，大概就是“改變”。
社長會成立偵探社，大概也因為類似的想法吧？
不隻是守護他、守護橫濱，也想改變眼前所見的一切。
他們的力量很小。擂缽街是已經根深蒂固、難以改善的地方，憑他們微薄的力量無法改變，但可以盡自己所能的讓橫濱不再那麼混亂，讓迫不得已隻能去往擂缽街的人可以更少一點。
枝垂栗眉眼彎彎的看他，“亂步、真的很厲害呢。”
江戶川亂步回望他，嘟囔着說，“……因為我是世界第一的名偵探啊。”
“想要做的、必須要做的事情很多，如果感覺到疲憊的話，就告訴我吧。”枝垂栗的聲音輕輕的，“我可以給你很多粗點心、和你一起泡溫泉，還可以請你吃好吃的飯，做很多很多會讓心情放松的事情。”
江戶川亂步笑眯眯的說，“如果我想體驗跑步怎麼辦？”
“當然好呀！”枝垂栗特别驚喜的說，“想體驗跑步，我們就一起跑步！跑步能讓很多煩惱都消失哦。”
江戶川亂步剛才其實隻是随口一說，又有點反悔，“可是亂步大人不擅長跑步。”
“沒關系，沒有哪件事是一下子就能擅長的。”枝垂栗笑着說，“能和你一起跑步，我就很開心了……唔、這樣好像變成你來哄我開心了呢。”
江戶川亂步雖然知道他隻是習慣性地對着親近的人說直白的話，不過聽見這些話語，自然會被牽動情緒，心情好得不可思議。
他停頓片刻，也很直白的說，“你對我來說是很特殊的哦？雖然不擅長跑步，可是亂步大人可以試試看和你一起跑步。因為想了解你、想知道你喜歡的事物是什麼樣的。”
枝垂栗微微一愣，先是下意識用手背捂了捂唇，又摸摸胸口，“嗚哇、不行了，心跳一下子變得好快。亂步真的很帥氣呢。”
他的語氣近乎天真，純潔又坦率，讓江戶川亂步有些小無奈，卻又無法抑制的因此感到歡喜。
怎麼連這種話都能說出來啊？
江戶川亂步默默看了看他，若無其事的問，“迷上我了嗎？小栗子……該不會是不限性别的吧？”
“唔？”枝垂栗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看了看他的表情，一下子會過意來，“啊、戀愛話題呀。之前沒有想過呢……什麼性别都可以的吧？隻要心意相通、彼此喜歡，不管是同性還是異性都沒有關系。”
世家裡也有一些喜歡同性的人，有些會因為家族比較保守的關系，隻能躲到國外去，可是有的也能很順利的得到家族的認可。
枝垂栗作為世家子弟，又在貴族學校上學，在這方面聽說過的事情不算少。雖然不一定有裡世界那麼亂七八糟，但也聽說過很多錯綜複雜的混亂關系。
江戶川亂步盯着外頭緩緩飄過的白雲，繼續若無其事的問，“你們家呢？你們家是保守的、還是會認可的？”
“我們是不介意的那種。”枝垂栗笑着說，“家族的人很多呢。如果我們家裡沒有人結婚生子，繼承人就會從同樣喜歡粗點心的家族成員尋找。”
枝垂家族的分家和本家之間、各個分家之間的關系都很良好，從以前就很常互通繼承人。不一定是因為沒有人生小孩，也有可能是因為恰好家裡的孩子都對接手家族企業沒有興趣，就找個有興趣的過來接手。
“這樣啊。”江戶川亂步偷偷看了他一眼，又問，“你有被告白過嗎？”
“有。”枝垂栗還是毫不猶豫的、大大方方的承認，“同性和異性都有。”
江戶川亂步捏捏手指，雖然已經知道答案，還是想聽枝垂栗親口說，“……你有接受過嗎？”
枝垂栗搖搖頭，“沒有。”
“亂步大人也沒有，連向我告白的人都沒有。”江戶川亂步的心情一下子飛揚起來，咂咂嘴道，“你真的很受歡迎耶。”
“主要還是因為家世的關系。”枝垂栗打了個小小的呵欠，“在以前的學校裡，家世是選擇未來伴侶的首要條件。”
不隻是來自枝垂家族的他，來自和枝垂家族差不多的家族子弟也是，隻要性格随和一點，無論男女都會有無數人前仆後繼的告白。
同樣不限性别。
不過若是不論家世，像他這樣的長跑選手其實也很受歡迎，在貴族學校是這樣、在普通學校也是。
“但是你都不喜歡。”江戶川亂步說，“所以都沒有接受。”
“嗯，都不喜歡。”枝垂栗點點頭，又搖搖頭，有點小迷茫的說，“老實說，我不知道‘喜歡’究竟是什麼感覺。”
江戶川亂步很理解的點點頭，“亂步大人也不知道……之前也不知道。”
“也是呢……等等、之前不知道，所以現在知道了？！”枝垂栗一下子坐直了，有點小震撼的轉頭看他，“你有喜歡的人了？！”
溫泉水被他有些大的動作濺起些許水珠，在他們身體周圍蕩起漣漪。
江戶川亂步的目光飄了飄，停頓了一下，“喜、喜歡什麼的……不是，隻、隻是有點在意而已。”
絕對不隻是有點在意而已。
可是他怎麼可能當着枝垂栗的面說出喜歡啊！那不就和告白沒有兩樣了嗎？！
他在心裡糾結着，枝垂栗看起來也心旌動搖，非常震驚，“有點在意就很不得了了！是誰這麼有福氣？不、竟然還能越過粗點心的防守……”
江戶川亂步在心裡敲了一下他的頭，瞥了他一眼，猛地站起身來，“該起來了，再泡要暈了！”
枝垂栗還是很好奇，可是江戶川亂步沒有想說的意思，他也隻能按捺住好奇心的跟着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