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病床上的日子總是很難熬,扒去安東尼一如既往的照料和偶爾來探望的父母,信件是我僅存的與外界交流的渠道,哥哥寫來的信最多,他還幫我定了份預言家日報,唐克斯和維吉爾也寫來幾封信,他們都被我吓壞了,維吉爾在信裡向我哭訴,以為這次聚會是我們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面了。
有力氣寫回信以後,與他們筆聊成了我最好的消遣。聽他們說說最近遇到的事,在回信的時候不客氣的評論幾句。當然還有繼續看書,維吉爾和唐克斯前後累翻了七八隻貓頭鷹給我送來的《大不列颠植物概要》讓我高興的翻了天,興奮得抱着枕頭打了好幾個滾才消停。
這一套百科全書式的植物圖典是我目前見過的最全的資料了,有了這個,之前看到的什麼《千種水生植物辨析與栽培》、《常見藥用植物賞析》,包括哥哥的課本《千種神奇草藥及蕈類》《溫室植物學》之流都隻能稱得上是個簡要目錄了。當然,那些解壓後摞起來比我還高的書以及那些累得癱軟的貓頭鷹提醒了我:縮小咒可以減輕物體的體積但不減輕重量,搬動有風險,托運需謹慎。下次托運重物的時候還得再加持一個羽毛咒。
包括沒知覺的那段日子,我前後在聖芒戈呆了兩個半月,最後療養的那一個月,我又開啟了白天跟媽媽在研究室混着,晚上回病房休息睡覺的狀态。亂七八糟的書本信件和生活必需品把我的病房堆得像私人住宅一般,最後全部打包帶回家費了不少功夫,安東尼跟我開玩笑說,其實不必全部搬回家,我幫你把這間屋子留出來做你的私人病房,以備不時之需——“四年,你把自己折騰進來兩次!”
“我一點都不期待這個不時之需。”我闆着臉指揮前來幫忙的安東尼,給書本和筆記裝箱。
“哦,我的小佐依,不要這麼冷淡嘛,你走了我會想你的。”安東尼一隻手舉着魔杖,娴熟的給行李打包,另一隻手揉了揉我的腦袋,我無法抗拒的撲進他的懷裡,真不好意思說自己也很舍不得走,如果回家,又是永遠自己一個人,沒了一天三次有人來關照叮咛的期待,肯定也不會有如此頻繁的書信聯系,也沒有辦法在黏在媽媽身邊看着她做實驗,幫她計數據了。
每天一醒來就開始盼着晚上父母回來的時刻,好像一家人的交集就永遠是晚上餐桌上的那半個多小時,哥哥已經開啟了極限複習模式,幾乎住在了圖書館和自習室,小時候每日在樓梯上等待的無助又泛了起來,雖然我已經不會再做那種蠢事,但是在去學校以前都幾乎不指望有什麼改變的生活真心然我高興不起來——如果不出意外,這樣的生活還有兩年零四個月。連那部大部分都沒有翻過的《大不列颠植物概要》都沒有辦法沖淡這種情緒。
“我也會想你的,給我寫信。”我已經看到來接我的父親站在房門口了,隻好離開安東尼的懷抱。
讓小精靈把行李直接運回家,父親沒有帶我走壁爐也沒拉着我幻影移形,而是走出醫院大門,拐過兩個街口之後擡手攔下一輛出租車。他的外袍在醫院大廳裡的時候就已經脫下收進了公文包——有空間擴展咒語的那種,現在的父親看起來就是一位黑西裝白襯衫打着深紅色領帶,還提着一個小小公文包的普通麻瓜上班族。我們的目的地是國王十字車站,車票上明明白白寫着:倫敦——愛丁堡,十一站台,10:45發車。
冬季的積雪早已融化,迎面撲來的風已經不是那麼凜冽,寒冬終于隻剩下一個小小的尾巴。我深深吸了口氣,冰雪融化後的氣味、人群的氣味、城市的灰塵的氣味。我心滿意足的把腦袋靠在火車的車窗上往外看,父親丢在我身上的強大溫暖咒把我弄得有些懶洋洋。今天并非節假日,此刻也不是上下班高峰時段,城際列車乘客稀少,我們兩個霸占了一個包廂,鎖門咒和忽略咒在包廂的門上發着隐隐微光。悶在醫院裡那麼久真的把我給憋壞了,人果然還是需要出門走走的。
“父親,”我擡頭看了看對面翻着金融報紙一言不發的男人。
“恩?”他應了一聲表示在聽,不過并沒有把頭從報紙裡擡起來。
“哥哥如果去了M16,還會回來嗎,我的意思是,繼承你之類的?”
父親擡手揮出個隔音咒語,我有些着迷的看着那若有若無的波動從父親身上擴散開,然後把這個包廂圍了起來。
“幻影移形很方便。”他答非所問的這麼說了一句。手裡報紙翻過一頁,嘩啦嘩啦一陣響。我愣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這個回答這可以理解為哥哥會兩邊兼顧嗎?
“那你今後準備做什麼呀?”我又問。
“小佐依是在操心你爸爸的前途?”父親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把報紙放下了。
撇撇嘴,我有些不自在,“前幾天看到報紙上說你辭職了。新上任的那個人,名字我不記得了。太長。”
“哦,是啊,要做的事情很多,所以要懂得取舍。”
“頂替你位置的那個人是父親你推薦的嗎?是不是你不用再去上班了?”我承認自己有點期待,如果父親不需要再在魔法部工作的話,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可以留出時間來給我。帶我去湖邊散步,給我說一些故事,聊我們都看過的書,或者,像今天這樣,用一種絕對麻瓜的方式接我出院。火車吭哧吭哧的努力爬行着,照車票上的信息,我們到家的時間剛好吃晚餐。
“那個人是鄧布利多推薦的。要知道,牽扯的利益方面太多。”父親玩味的看了我幾眼,“如果你覺得在家無聊的話,要不然去讀個小學玩玩?抓緊點的話今年春季入學還來得及。”
已經從哥哥口裡得知麻瓜小學是怎麼回事的我忍不住抱怨,“别了,媽媽教我的東西都夠麻瓜初中的理工科了,文史基礎是哥哥給我打的。更别提家裡地下室裡那些好玩的東西,父親,麻瓜的小學不适合我。”
“與人交往的修養,你還差的多。人是需要人群和交際的,你不可能一輩子就躲在你媽媽的實驗室裡,我和你哥哥的羽翼也罩不住你一輩子呀。”父親毫不留情的戳穿。并且隔着桌子伸手過來捏我的腮幫子,“你這個人啊,跟你熟悉的都是忘年交,今後你去霍格沃茨了還這樣?”
我撇撇嘴轉頭繼續看風景,列車出了倫敦城,開始鑽一個又一個的隧道,氣壓的變化令人耳膜不适,父親示意我捏着鼻子呼一口氣,我試了一下,用處不大,隻好皺着眉咀嚼他丢過來的薄荷味泡泡糖。
車廂裡的光線忽明忽暗,我直勾勾看着父親棱角分明的側臉,額角,眉弓,顴骨,下颚,金褐色的及肩發絲順服的垂下來,将他淩厲的視線半遮半掩。
“怎麼?”父親察覺了我的凝視。
“鄙人幾次三番惹事闖禍,煩勞查爾斯閣下勞心勞力照顧多年,在下心存愧疚,還請閣下多多包涵。”我懶懶靠在窗戶上,把視線重新丢回窗外。
父親笑了。冷藍色的眸子閃爍着水光。
“過來,來。坐過來。”父親沖我伸出手, “不管你怎麼稱呼我,父親也好,閣下也好,我始終是你爸爸。”
我毫不遲疑的撲過去,我聽到自己耳邊的轟鳴聲,粘稠的血液奔流在血管裡,什麼都無法阻擋同源的血脈相溶。我靠在他身上。閉上眼睛,這個場景似曾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