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今天晚上的課程内容是止血劑,通常人放在醫療箱裡的常用藥,我揣在袍子口袋中的日常必需品,媽媽在課程列表的備注上寫着:制作時限兩小時,如果你早些學會,或許我會少擔心一點。
藉由這句備注,我幾乎都要開始懷疑,按照計劃,四五年後的我——大約是三年級的時候——能獨自釀造一鍋普利氏三号藥劑這樣的高階魔藥之後,媽媽對我的關注就會全部集中在學術問題上了——在完成一個母親的照顧責任和一個啟蒙引導者的職責之後,把我丢給學校的教授們,然後,直至生命終結之前,她都會緻力于完成那個隻屬于“科學家”的職責——被永無止境的課題研究,藥物試驗,學術交流以及實驗報告埋沒。
我的試驗台上堆着不少材料,還有三張A4紙那麼多的材料處理說明和步驟詳解。很可惜,桌上堆着的所有材料邊上的标簽都被去掉了,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需要的東西從那一堆貨色裡挑出來。其中不乏長相極其相似容易混淆的。還好這不難,畢竟我把那麼厚一部《植物概要》當閑書給翻完了還企圖根據自己的需求重新編排那些資料。
我一邊将列表上的材料以及處理手法背下,腦子裡飛快過着各種手法需要的時間以及最合理的先後順序安排,一邊拖過那一罐子蛞蝓配基礎液,用銀刀挑斷蛞蝓的觸角丢到一邊,把剩下的軀體沿長軸剖開後丢進坩埚。因為經常幫媽媽打下手配基礎液,做這件事已經熟練到幾乎不用動腦子。
待到基礎液沸騰,其他藥材也已經挑揀完畢,往坩埚裡加入兩滴火蜥蜴血,以此中和蛞蝓的寒涼屬性,順時針攪拌三周半,熄火,然後放置一邊冷卻備用。之後,下刀切雛菊根,碾碎側柏葉,粉碎散瘀草,稱量蛇膽汁和白牛膽。就在我伸手去拿裝着百草霜的試劑瓶的時候,發現了媽媽突然轉向我的目光。我條件反射的看了下邊上的計時器,剛剛過了二十分鐘,或許是有些慢了,平時的話,我的手速可以更快一些。不過,我做錯什麼了?哪裡出了問題?實際上,兩個小時的時限非常寬裕,至少目前來看,時間上完全還來得及。花了兩秒鐘自檢一遍,我疑惑的對上了她依然沒有挪開的視線。
要知道除了我第一次進這個實驗室并且用發病退場那天她是全程盯着我的,之後的每一次,除了簡要說明的時候,她從來都不會把自己的心從還沒看完的報告上分給我。至少,在我湊過去表示自己的工作已完成之前,不會。
媽媽伸手點了點那一堆還沒有過篩的散瘀草,“散瘀草,相關操作說明第三步的第四條,你漏了。”
“散瘀草投料的時候要求緩慢分散均勻,與過篩情況一緻,我可以直接篩進去,而不是先篩一遍,然後再費盡心思想怎麼把那一堆粉末緩慢分散均勻的倒進鍋裡。”
“那就是審題錯誤,散瘀草粉10克和散瘀草10克碾碎過篩是兩個概念。你在你明白的事情上犯了錯,”媽媽揮了揮魔杖,把我之前二十分鐘的工作全部清零,桌面立即恢複了最初的各種材料堆疊的狀态,坩埚清空,計時器也重新歸零。
“斬蛞蝓觸角的時候手速過慢,縱剖不夠果斷,偏離了生長線;切雛菊根時下刀頻率變化太明顯,刀具與案闆接觸角度不對;順時針攪拌的時候攪拌棒沒有與水面垂直,手肘沒有按照要求懸空;逆時針攪拌的時候也沒有用心,棒體被溶液拖住了,連你站立的姿勢都這麼松懈,你是不是決心在我眼皮子底下炸個坩埚玩玩?SO,如果你明天下午不想把整理資料的活動改成抄家規的禁閉,就不要心不在焉。”
我撩起袖子,閉嘴,低頭,然後選擇繼續跟黏糊糊的蛞蝓做艱苦的鬥争。“工作狂科學家媽媽。”我在肚子裡小小的埋怨了一句。
“精神點!站好!站正!”一道威脅的白光擦過我的耳際,嘭的一聲打翻了背後的某個試劑瓶。我吓得一哆嗦,硬生生的把之前一直在腦子裡飄來飄去的某個名字壓了下去。
我要承認自己“有點”走神了,實際上,自從我看到艾德琳的名字之後,我一直在走神,晚餐的時候隻看到面前的玉米濃湯,直到喝完了湯才發現邊上的三明治被我忽視得一幹二淨。至于慣常最令我興奮的實驗室,這會兒也沒法勾起我全部的熱情。
“就連一個科學家狀态下的普林斯都注意到了。”我在默默腹诽。
一個半小時後我終于停了手,剩下的步驟就是熬煮二十分鐘,讓那鍋淡藍色的液體在小火的慢焙下轉為草綠色,并且脫去多餘的水分。給鬧鐘定時,我坐到一邊的沙發上去休息。
踱過來檢查藥劑成色的媽媽颔首肯定了今天的新課學習進度已完成,坐到我身邊來與我讨論前天那篇論文裡的新觀點,并且對我的實驗對照組不夠充分提出了質疑。我沒有力氣反駁,也不想去反駁,乖乖拿着筆記本寫下科學家媽媽的建議和改正要求。
“累了?”分針又挪過四分之一個鐘面,複習和探讨在媽媽的講述及我偶爾插話的情況下總算告一段落。
我意識到剛才下意識的松懈和今天自己的工作狀态是多麼的不積極,随口扯了一句:“嗯,下午看書看累了。”
“那你一下午都看了些什麼?”媽媽伸手過來探我的額角,這句話或許是她随口問的,可我卻背後一冷,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做賊心虛了。我開始後悔,過去的每一天在跟媽媽讨論學術問題的時候自己都幾乎沒有保留的倒出自己的閱讀進度,并且渴望求得指導。太愚蠢了,我該給自己留一點什麼的。太沒心計了太不謹慎了,我在心裡一疊聲的埋怨自己。
好在媽媽沒有過多追究,或許她覺得我的确是累了,便把我放回去休息。我沒有洗漱就躺倒在床上,柔軟的墊子埋掉了無法說出口的懊惱。我忽然希望自己沒去翻檔案就好了,現在我還得學着假裝自己不知道。果然,知道得越少的人越幸福。我想起哥哥的冷笑話:
“我要代表上帝|梅林消滅你!”
“為什麼?”
“因為你知道的太多了!”
伍德已經準備好浴室了,過來催我去洗澡,我翻了個身坐起來,摟過剛剛跳上床的萌萌。
“伍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