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拖過記錄本開始寫實驗報告,“你的意思是,這瓶藥符合标準,我是可以喝的?”
“可以。”哥哥首肯。“不過能不用的時候盡量别用,你的耐藥性真是令人堪憂。”
“恩。”我聳肩。我心理默默的想,要是你今天不兇我,我這周大概還能少喝一瓶,今天晚上這一輪,怕是又缺不了了。
“不過,佐依,其他所有人對你而言,到底算什麼呢?”哥哥語氣平淡的這麼問了一句。話題換得飛快。“我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你活的像個局外人。明白嗎,沒有生機的那種,旁觀者。”
突如其來的問句令我愣了一下,我有些茫然的回望過去,這個問題我不是沒想過,他就這麼确定我現在的狀态适合回答這種問題?雖然一鍋魔藥成功完成的時候的确是我一天裡最平靜最心安的時間。
哥哥不說話,一邊整理工作台一邊等我的答案。
手下的字又寫了兩行,等我意識到指尖已經在不受控制的發抖了的時候,我放棄了克制,清了清已經堵成一團的嗓子:“每個人都是活在别人的描述和記憶裡的,難道不是嗎,如果我對于父母,還有你,還有……其他很多人沒有什麼實際意義的話,那我存在的意義在哪裡呢。我隻想……呈現出自己的能力,讓别人覺得我的存在有意義而已。”
“佐依。你怎麼會——”
“你不可否認,我的出生沒能給媽媽帶來半點幸福。如果我不在其他地方逼迫自己一下,我自己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悲劇了。”我打斷哥哥的話,别過臉,手抖得更厲害了,“當然,關于這一點,對不起,我很抱歉。”
“沒什麼可抱歉的,你怎麼跟媽媽一樣喜歡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哥哥回話的聲音有一大半淹沒在了清洗工作台的流水聲裡,“一個人活着的意義這麼能徹底建立在别人身上?!”
哥哥無奈的歎了一口氣,把我摟到懷裡,“這事情,你還太小,心思又太重。我知道一時半活兒說不通。”我習慣性的蹭了蹭他覆上我發頂的大手,一頭埋進了那一大團溫暖裡。
“我應該跟你說句對不起,”哥哥揉亂了我的頭發,“我剛剛說的太重了,我的意思是,我和爸媽都特别擔心你,希望你開心一點,過得好一點,放過自己一點。”
過了很久我才擡頭,在剛才那段沉默不語裡,我忽然舉得哥哥其實也很不容易,“卡萊爾,你說,跟其他人相比,做查爾斯家的小孩,是不是很累。”
“難道查爾斯閣下沒有跟你說過,如果想活下來,就别想着自己是個小孩?”
哥哥其實與我聊過很多次。查爾斯一家在魔法界表現得像一族隐士——優秀而神秘。隻是他們選擇的隐藏地點不在深山曠野,不在孤島,而在與魔法界一牆之隔的麻瓜界,藏身于那片灰色地帶之中。巫師不理解的經濟投資手段與見不得光的地下交易是我們主要的經濟來源,而投身于麻瓜的政治鬥争和科學界也能帶來巨大的收益,不止是金錢上的,更是技術的互相利用上的。
舉個例子,克隆一個人,在獲得成功存活下來的胚胎後用時間法陣催産,一個正常成年人從胚胎到發育成熟需要二十年,如果利用魔法,這個過程可以壓縮在三周内完成,然後移植克隆對象所需要的記憶,好了,三周時間,獲得一個“全新的自己”。雖然代價高昂,倫理問題以及後續處理都令人頭疼,但這種“複制人”顯然有非同一般的前景。
我們當然不會去做那麼極端的事情來影響魔法界,但不排除我們會利用彼此的技術來讓自己生活得更好。
父親本人出生在動亂年代,成長曆程中充分體會了黑暗世界的陰雲,所以,當他有能力之後,把他的孩子都培養成某種意義上的俯視衆生的人,就顯得極其合情合理了,不為家族,不為姓氏,單純的為我們自己,這種培養,是基于一位父親對孩子的關心。希望我們好好活下去。任何人都要承擔屬于自己的責任,包括讓自己好好活下去這一點。
這,或許是“你為生存做些什麼,我不關心。”的另一種诠釋方式。這個世界物競天擇,為了保護弱者而将自己放置在不可逆轉的危險之中是誰都不願意做的事,讓我們這些“拖累”的幼崽趕上大部隊的唯一方式,就是讓我們自己學會如何照顧自己。
查爾斯家沒有孩子,灰色地帶沒有孩子,黑暗的世界裡也沒有孩子。或許呢,所有所謂的貴族家庭都是沒有孩子的。“想要就去拿去搶,喜歡就去做,沒有能力得到就别抱怨不公。”這種從小灌輸的理念,或許有些暴戾又似乎極其天真。那些家長在我們成長過程中為我們提供了避風港,也負責撥正我們的航向。但是,我依然不知是不是該感謝他們,畢竟,我們還這麼小,就被逼着去接受,甚至被逼着去殺,去愛。
若幹年之後,當我們脫離家族,以獨立的身份出現在世人的視線裡的時候,他們看到我們的特立獨行,看到我們的優秀與光輝的時候,是不是也能看到孕育我們的那篇沼澤地,浸透了鮮血布滿荊棘。
意識到前路的蒼茫的時候,小情緒終于徹底抛下,跟了我将近兩年的噩夢與六芒星,我選擇不再提起。壓下無病呻吟和自卑,我告訴自己,我不是小說裡那種弱不禁風小兒麻痹的崽子,也不是被狼人咬了一口的可憐邊緣人,我會好的,一切都會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