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開了又關,兩次。
風吹到他這裡,擾亂了他的思緒。
周瀝停下打字,未擡眼。
“沒有。”
他略有些不悅,冷淡回答,指尖重新敲打起鍵盤。
梁宛緊繃着一根弦,全身血液都被調動彙聚。聽到回答,她來不及讓自己冷靜思考,靠着此刻的沖動決心将問題問完。
“請問你有什麼疾病或者家族遺傳病史嗎?”
周瀝一個詞未打完,手指停下,鏡片後的眼簾微微上擡。
話問出口,梁宛就後悔了。
這實在是一個冒昧的問題,換作她是他,她應當已經生氣了。
話已扔出,後悔也于事無補。梁宛隻能硬着頭皮伫在原地,心裡默念着:
這裡沒有人認識我,這裡沒有人認識我。
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還是因為她羞恥得沒地躲,梁宛的臉紅得詭異,在台燈暖黃色的光裡,愈發顯眼。
周瀝擡頭打量起她,停在鍵盤上的指尖不動聲色往回收了一點。
他沒有說話的這段時間,梁宛覺得尤為漫長。她好像懸在蔚藍的海中,四周仿佛空無一物,而她就快要憋氣至死。
良久,眼前的男人開口。
“也沒有。”
梁宛心裡有些吃驚,對方竟然沒有生氣,也沒有讓她滾。
她下意識要問一句虎狼之詞,但她忍住了。
她還有一件事要确認。
“你不是中國人吧?”
梁宛要确保她未來不會再和這個男人見面,不會有人忽然出現開始和她争奪孩子撫養權。
周瀝不疾不徐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合上電腦。
他垂眸,若有所思,半晌笑了笑,反問她:“看着像嗎?”
他說英語很好聽。
梁宛的大腦有些過熱,不太能組織清楚語言。盡管他們目前似乎已經搭上話了,但她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把話題引向那件事。
“有一點像,但也有可能是韓國人或者日本人,或者是混血?”
這是她的期望。
她又說:“抱歉我不太會分辨不同國家的人。”
周瀝點點頭,仍舊用英語問她:“你是中國人?”
“是……不完全是,我是泰國華裔,住在泰國。”
梁宛一本正經扯了一個謊,失控運行的大腦甚至編好了一個名字。
“我叫Mia.”
然後她就想到了一件事——萬一對方讓她說幾句泰語呢?她畢生也隻看過幾部泰劇,哪怕學腔調也學不像。
幸好,眼前的男人隻是點了點頭,說着她的話說:“你可以叫我Lee.”
“Lee.”
梁宛喃喃。
交換名字了。
然後呢?
她應該說什麼?
她要怎麼請對方幫她造個孩子才不會被請去警局?
來挪威之前預想的“你好請問方便和我上/床嗎?”她根本說不出口!
“Mia.”
梁宛攥着自己的手,還在苦惱。
“Mia.”
周瀝又喊了一次。
梁宛回過神,應了。
他淡淡笑着看她,問道:“是在做社會調研?”
“什麼?”梁宛怔了下,随即反應過來他是指有關疾病的問題,“不是……”
周瀝擡了擡眉梢,極具有引導性地說:“那是——?”
“滿足我的個人好奇心……?”
梁宛的語氣不太有底氣,自己也對這個回答充滿懷疑。
周瀝側了側頭,沒有追問,但嘴角似有若無的笑意無疑是在告訴她——他不信。
梁宛沉默了,看着周瀝收拾桌上的東西,大有要離開的架勢。
她在心裡默念她和這個男人以後不會見面了。
“你介不介意……for one night……”
梁宛越說聲音越小。
周瀝的動作一頓,擡起頭似笑非笑,“你說什麼?”
“你有時間嗎?我們換個酒吧再喝幾杯?”
酒壯慫人膽。
梁宛是這麼想的。
周瀝收拾完東西,淡淡道:“抱歉,我不想喝醉。”
梁宛舔了舔因緊張而幹澀的嘴唇,“今天是我第一天到奧斯陸,你要是有時間的話可不可以……”
“那你就更不應該邀請一個陌生人,”周瀝執起一柄黑傘,“知人知面不知心,Mia,你的戒備心不夠。”
“……”
知人知面不知心。
人面獸心的分明是别有意圖的她。
梁宛暗自腹诽。
周瀝推開木門,黑傘同步撐開,降落中的雨珠被傘面彈開。
梁宛凝視着他的背影,看着他迎着風雨離開。
不知道是不是幻聽,風雨交雜中,她好似聽見了一句:
“For one night 不是我的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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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屍走肉回到民宿的梁宛躺在床上,直愣愣地看着天花闆上的雕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