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到來,卑爾根在朝陽下逐漸顯露其面貌,金色爬上一座座房屋的尖角。
如果說奧斯陸适合陰雨綿綿天的甯靜,卑爾根則更适合晴天的和煦。赤橙黃藍的房屋點綴這座城,像油畫上跳躍的顔料點,天真爛漫如童話。
Lee依舊起得比梁宛早,穿戴整齊坐在窗邊等她蘇醒。梁宛逐漸習慣了一醒來看見他這樣,和昨晚相比換了副面孔。
不同于晚餐,酒店的早餐質量要高上許多,這讓梁宛對這家酒店的印象好了不少。終于不隻有那幾樣熟悉的歐式早點,也多了其他菜系的選擇,其中三文魚口感頗為驚喜。
酒店下方的街角開着一間花店,靜靜躺在陽光下。梁宛今日才發現它的存在。店門外缤紛的鮮花蝴蝶一般飛進眼底。
她停滞腳步,呆呆站了許久。
慢節奏的旅行正在往她身體中注入能量,而在北京工作時,縱有美景,她也沒有時間與精力去駐足欣賞,渾身充斥褪不去的班味。休息天她也隻想在家裡睡覺看劇。
有時她也會心血來潮買一些鮮花,可放進花瓶裡後,一瓶清水一直用到渾濁也不見換。直到桌上落滿碎瓣枯葉,直到有一天她意識到花的生命已經消逝,才會第二次欣賞它們。一次是剛買回家,清香盛放;一次是死亡,腐朽難堪。
梁宛不禁想,倘若她真的有了孩子,她會有時間照顧嗎?到那時,是不是要換一份清閑些的工作?
她連一瓶鮮花都照料不好,真的可以負擔起一個生命嗎?
晴空下,梁宛的心裡下起陰雨。
可她是如此渴望一個人進入她的生命。一個和她有剪不斷牽絆的人,一個足矣接納她滿腔愛意的載體。
“你對花粉過敏嗎?”
“什麼?”梁宛回神,是Lee在與她說話,她搖搖頭,“不過敏。”
這時她注意到Lee的雙手背在身後,正納悶——
花香比色彩更先一步占領她的感官。
一捧花束跳到她面前。
風吹過街巷,揚起的發絲拂動着花瓣。鮮豔的顔色近距離在梁宛眼前翩翩起舞,恍惚間,她仿佛置身于一片長滿鮮花的原野,無際的曠野裡隻有她和風。
這是梁宛二十八歲的人生中——第一次收到鮮花。
她一直以來都不明白鮮花作為禮物的意義,不實用,甚至連美麗也是短暫的。她也隻在教師節和母親節給他人送過花。
此時此刻,她卻忽然明白了旁人收到鮮花時的心情。
原來彩色的生命躍入眼中是這樣的感受。
活着的生命力如此具象。
梁宛不住地顫動眼睫,低頭,咬着唇清了清沙啞的嗓子。
“謝謝。”梁宛接下花,心裡卻犯了難。
她該怎麼保存這鮮花呢?她不忍心将還未開敗的花丢進垃圾桶,可是旅行途中攜帶又不便。
于是這一束花就這樣陪同了他們一天,跨越半個卑爾根。
日落時分駐足在卑爾根大教堂前,它還安安靜靜躺在梁宛的帆布袋中,袋底落了些花瓣。
梁宛的體力不好,城市漫步的興奮退去後,隻剩腿部的酸軟和無力。
教堂裡遊客并不多,很安靜。
梁宛和周瀝并排坐在長椅上休息,默契地不說話。
梁宛一邊整理被壓壞的花瓣,一邊心想,她真慶幸Lee不是一個話多的人。對她來說,不斷與人交流是很費神的一件事。尤其在疲憊時,有個人陪着她一起安靜最好。
教堂的窗戶框着落日,當最後那一抹光沉入底,梁宛和周瀝的手機不約而同響起。
一首輕音樂,一首抒情英文歌,融合交織在一起,仿佛本就為一體。
失神片刻後,梁宛注意到這是徐菲林打來的,她挂斷電話,改用微信打了回去。
這時才發現徐菲林給她發了好幾條信息,工作群裡也早已亂成一鍋粥。
“Alice姐。”
徐菲林的火氣頗大,倒不是針對梁宛,電話剛接通,她的情緒沒收住,“你怎麼回事?給你發了這麼多條微信都不回?”
梁宛沒戴耳機,盡管手機緊貼着耳朵,還是有不少聲音外洩。她不動聲色地往長椅最邊緣挪了挪,盡量遠離Lee。幸好他也在打電話,沒有往她這裡看。
“抱歉,我在旅遊,沒有時刻關注信息。”
徐菲林稍稍冷靜了些說道:“我也不是故意要打擾你旅行,但Ben這次犯的錯誤太低級了!現在全部門的人都在給他擦屁股。你們是一個team,這事你也得負責,你給我好好說說他。”
梁宛深呼吸,忍不住無聲歎了一大口氣。
消停了幾天之後,工作的魔爪還是越過大洋伸向了她。
陳彥那個祖宗原本就是有關系的空降兵,一開始部門裡的人私下裡都對他有意見,但因他性格不錯,做事也不偷懶,逐漸就與同事打成一片。隻可惜他是個粗枝大葉的人,總是會犯一些不該犯的錯。
梁宛對他的态度就是:不讨厭,但他也實在令她頭疼不已。
陳彥還是一個話多的人,午休時都閑不下來,總會拉着她說話。一來二去,陳彥犯什麼錯,徐菲林都找梁宛處理,美其名曰他倆關系好,實則是徐菲林不想冒得罪這位祖宗的風險。可梁宛隻是一個圓滑生存的人,她與誰的關系都不差,也談不上好。
“好我明白,我馬上聯系他。Alice姐你消消氣。”
“這小兔崽子!這都幾次了!”徐菲林逮住一個人就忍不住吐槽,可氣歸氣,又不能真的讓陳彥卷鋪蓋走人。
陳彥是個聽勸的人,每回說的話他都用心地聽,就是改不了。梁宛覺得他應該是骨子裡少根筋,每隔一段時間就必定要翻車一回。
挂斷徐菲林的電話,梁宛一刻不停地又給陳彥撥過去,無暇顧及周瀝在做什麼。
周瀝接到的是爺爺的電話,簡短談話後便結束。一擡頭,隻見梁宛擰着眉頭,一隻手揉着自己的太陽穴,看起來遇到煩心事了。他剛才無意聽見了她手機中傳出的聲音,不難猜出是工作問題。
這一會兒,她又主動打了一個電話,苦口婆心地在與電話那頭的人說着什麼,想惱又不敢惱的表情。
周瀝低頭,視線沒有焦點地落在手機上,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