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這個問題。”餘紹搖了搖頭,“我不想活在陰影之下,不想再過這種見不得光的日子。”
他躲了這麼多年,已經足夠痛苦。
李希言問道:“什麼叫做見不得光的日子?”
“李少使。”餘紹語重心長,“你不懂的,犯了罪的人,手上沾了血的人,是睡不着的。我太痛苦了,不願意再痛苦下去。”
“你說錯了。”
“錯了?”餘紹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一樣。
“隻有承擔罪責你才能坦坦蕩蕩活下去。你知道張岫嗎?”
餘紹神色微動。
誰人不知那位女大夫張岫?
十幾年前一場瘟疫之中,張岫的丈夫得了瘟疫去世,死前囑咐張岫将其解剖以研究瘟疫破解之法。
張岫解剖了她的丈夫,也破解了那一場瘟疫。
這本是好事。
然而,當時在位的先帝昏庸聽了小人之言,竟然判張岫斬刑,其子流刑。
後,在當時的大皇子也就是如今的皇帝力勸之下,二人皆改判流刑。
見對方表情松動,李希言繼續說道:“張大夫母子雖然因為小人作梗,在流放之地被害。但是在流放之後,她依舊行醫問診,日夜不辍。隻要人還活着,你就有無限的可能。”
她喘了口氣,伸出手。
“你應該是想活着的吧?你還有想要做的事情吧?”
銀白的月光落在手上,被沾染上幾分溫度。
餘紹伸出手握住這這縷光,雙眼淌出兩行熱淚。
“我,認罪。”
餘紹被關入大牢。
李希言問完話還是沒完全閑下來。
她随着苗青吩咐:“明日,貼告示,公審此案。我之前讓你請來的人都請來。”
苗青點頭:“屬下明白,隻是就怕明日……韋家人……”
容朗的身影忽然出現在不遠處。
李希言不由露出一個極淺的笑來:“長樂王在。”
苗青心中警鈴大作,嘴上卻隻敢應道:“也是,那……屬下送您回去?”
李希言斜睨了他一眼:“你說什麼?”
她都有點兒懷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這是覺着她需要護送?
苗青看着前面“狼子野心”“心懷叵測”的容朗,暗自咬牙。
這讓他怎麼找理由啊!
這明顯就是來蹲他們少使的!
這些皇室子弟,太心機了。
李希言擺手:“快去辦事吧,辦完早點休息。”
她隻當做這位手下腦子抽抽了。
唉!
苗青隻能強逼着自己别過頭。
“屬下告退!”
果然,如苗青所料,他前腳走,容朗就“飄”了過來。
“今晚真是辛苦李少使了。”
“不辛苦。”
“李少使這是要回房嗎?我和李少使順路一起?”
這個理由比“護送”正常很多。
李希言點了點頭。
“王爺,請。”
容朗眼睛暗了暗。
好客氣……
“李……夫子……”從樹後面冒出來的瑞王讓容朗眼神更暗了。
這個破侄子能扔掉嗎!
李希言頭皮發緊。
“什麼事?”
瑞王挨挨蹭蹭走過來。
“我想問你個事兒。”
“說。”李希言一臉淡定,手卻已經摸上了刀柄。
“那個……你怎麼知道兇手是餘紹的?不是都以為他死了嗎?你怎麼懷疑到他頭上的呢?”
這個問題有些太複雜,李希言思量了一會兒才回答。
“首先,屍體的發現并非偶然……”
“為何?”容朗歪了歪頭。
“地錦草。發現屍體的和尚說他是看見了兩根地錦草在地上,去拔草的時候發現的屍骨。但是,地錦草是成片生長的,可見這是兇手故意為之。”
瑞王伸長脖子:“可是這和餘紹有什麼關系?”
“那時我并未懷疑兇手是餘紹。是後來那個牌子送來的時候我才如此猜想。”
容朗問道:“牌子?是慧空送來那個孫邊的牌子嗎?”
“是。那個所謂埋在土裡的木牌十分幹燥。我看,那牌子根本不是慧空撿到的,而是餘紹當時通過什麼手段讓慧空轉交的。”
瑞王有些震驚:“這樣說……那個老和尚豈不是撒謊了?他幹嘛那麼聽餘紹的話啊?”
“餘紹剛剛交代的,他告訴慧空确認了死者身份,找到真兇,徐令誠就能洗脫嫌疑。慧空沒有理由不聽從他。也就是這個牌子,說明了兇手是一定要向我們揭示死者真實身份的。兇手先是将死者僞裝成餘紹,再揭露屍骨的真實身份,隻是為了引導我們去發掘當年之事,好牽扯出高修。”
容朗迷惑:“那這樣做,他反而暴露了他的目的。何必多此一舉?即使隻查餘紹之事我們也能扯出高修。”
“你忘記了一點。一開始,餘紹并不知道我們會來。他最開始的計劃并不是如此,他隻想恐吓高修。”
“恐吓?”瑞王撓頭,“這有什麼吓人的?”
李希言無語。
容朗幫忙解釋道:“你想想,在高修看來,餘紹的屍骨應該在懸崖下,如今卻在慈光寺中。而孫邊又在約他出門商議‘舊事’後失蹤,這像不像是有鬼?”
“是哦。”瑞王忽然一拍腦袋,“等等啊!那具懸崖上的屍體又是誰的!”
“哪裡的屍體最多?”
“呃……”瑞王搓了搓胳膊,“亂葬崗?”
容朗搖頭:“是驗屍房,餘紹能接觸到的隻有驗屍房。”
“沒錯,驗屍房那裡可是有不少無名屍體,不僅如此,驗屍房還有技藝高超的仵作!于姚堂而言找一具能冒充餘紹的屍體,不難。若是真是如此,那餘紹和姚堂的關系可就是過命的交情了,再加上重要的還有一件事。”
叔侄倆聽得入迷,異口同聲。:“什麼?”
“那個能把屍體變成屍骨的蟲子。餘紹作為他的好友,能夠拿得到蟲子也熟知蟲子的用法。倒推回去,擁有餘紹的随身物品,能夠引得孫邊高修出門,還能使用蟲子。除了他,沒有人能同時滿足這些條件。”
瑞王呆住:“怎麼想到的啊……”
李希言見縫插針:“改掉你馬虎的毛病你也行。”
“老說我……”
容朗拍他的頭:“問完問題就該回去了。”
“怎麼老打腦袋……”
看瑞王垂着頭的樣子,李希言開了個玩笑:“再不回去就要被老貓猴捉去吃了。”
“老貓猴是什麼?”
李希言沉聲道:“貓頭人身,紅眼睛綠鼻子,專門掏小孩兒的心肺。”
瑞王撇嘴:“我又不是小孩子,不就是毛鬼神嗎?李夫子吓人把妖怪的名字給記錯了。”
“這是滄州的說法。”容朗敲了他一記。
“咦?”瑞王的腦袋就像是被敲通了一樣,“李夫子你不是京城的嗎?怎麼會說滄州這邊的話呀!”
容朗急着趕他走搶過話頭:“别人老家是滄州的,有什麼好奇怪,快回去。”
瑞王“哦”了一聲,慢悠悠走了。
“知道下官老家是滄州才很奇怪。”李希言忽然說道。
“啊?”容朗幹笑一聲,“是嗎……”
李希言臉上笑着,眼神卻很冷。
就連關姐也才是最近才知道她老家是滄州的。
他,不應該知道。
容朗哪裡不知她已對自己生出疑心,連忙找補:“我聽哥哥說的。”
“陛下麼?”李希言扯了扯嘴角,“原來陛下喜歡和自己的弟弟談論臣子的私事?真有趣。”
“李……”
還不等容朗繼續解釋,李希言扭頭就走了。
被扔在原地的容朗悲憤極了。
都怪那個臭小子。
他捏緊拳頭,掉轉方向,往瑞王的院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