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子,您怎麼出來了?”路至一直候在聽雨軒外,他擡頭看看天上的月亮,又看一眼不停出入的婢女,顯然宴席還未結束,要是他沒記錯,待會兒一家人還要一齊看戲來着。
後腳剛踏出門的趙玉樓長舒一口氣,“被趕出來了。”
路至“啊”了一聲,說不出話來。
趙玉樓看他這樣子,反而被逗得一笑,“去吃點東西吧,别守着了。”說罷便要離開。
路至立馬道,“二公子去哪兒,我陪您吧。”
“不用。”趙玉樓轉頭對他說,“眼下華燈初上,時候還早,吃完飯跟你朋友玩玩吧,這段日子辛苦你了。”
路至拒絕的話剛起了個頭,就聽趙玉樓又補充道,“父親若是問起了我,你就說,我沒讓你跟着,你不知道。”言畢卻身形一頓,苦笑一聲,轉身走了。
路至沒再叫住他,他蓦然覺得,二公子很孤獨。
趙玉樓站在黑底白字的巨大匾額下,擡頭看着碩大的“喜壽堂”三個字,心裡默默念了一遍。
奇怪,這麼陰森的地方,況且才來過一次,他竟然會覺得想念且心安。
門扇突然顫動,下一刻便從裡邊打開,沉重年久的門發出悶悶的響聲。
女子今夜一身青藍色衣裙,仙氣飄飄,與這場景太不搭了些。她的發髻上點綴了幾朵藍色的絨花,短短幾枚銀色流蘇鑲嵌在額角,細細地伶仃作響。垂髻墜在耳邊,烏發如瀑,身前留了一縷,開門的一瞬随風漾起,好似仙子落入凡塵。
蘇情見到他并沒有意外,像是早料到門外有個他,她歪頭說道,“你一聲不響站在這兒做什麼,也不怕吓到我。”
“邀你共賞燈會,不知姑娘肯不肯賞臉?”趙玉樓問。
兩人相視許久,不約而同一笑,連晚風都帶了些溫柔。
蘇情說,“拿件東西,等我。”
凜都繁華,在這一晚體現得淋漓盡緻,長街人頭攢動,主街大道兩側擺滿了小攤,隔幾個就是賣燈籠的,幾乎個個都圍滿了人。
天上是綻放的煙火,一朵接着一朵,疊在一起的時候最漂亮,就像永遠開不敗的花兒,變幻萬種姿态。
四周傳來嬉笑聲、叫賣聲、腳步聲不絕于耳。
趙玉樓撫了撫臉上的面具,想了一個很貼切的詞——流光溢彩。
“松了?”
身邊的人察覺到他的動作問了一句。
“沒有,隻是有點兒不習慣。”
蘇情抿唇笑道,“你别怪我,誰讓你是大名鼎鼎的趙二公子呢,若是讓人認出了你,你我都别安生。”
“我知道。”趙玉樓看了眼離他最近的的攤位,老闆一邊招呼着人一邊紮着蝴蝶燈籠,吸引了不少人駐足圍觀,紛紛啧啧稱奇。
“你要嗎?”趙玉樓問蘇情,他早就注意到來往的姑娘幾乎人手一盞燈,想着年輕女子可能會喜歡,就問了一句,結果收到蘇情不解的眼神,後者挨了過來,“你忘了我是幹什麼的?”
“……”
這能一樣嗎?
腦中卻不由自主勾勒出蘇情坐在喜壽堂對着棺材做花燈的表情,不論嚴肅還是高興,好像都有些怪異。
“你笑什麼?”蘇情盯着他的眼睛問。
能看出來?
“能看出來。”蘇情眼裡倒映出自己的輪廓,隐約還有暗動的流光,她的聲音在一片嘈雜中不太真切,猶如發絲撩過面部,撓得人心發癢,很難捉得住,她說,“你的情緒,我都看得到。”
趙玉樓一愣,将手擱在面具上,仿佛在透過面具觸及自己的皮肉,他蓦然淺笑一聲,“他們說我的笑是一層面具,可我真的戴上這層面具,你還是能看出來。”
蘇情的輕微觸動被趙玉樓捕捉到了,他不知為何竟能讀懂她眼裡的理解,“人一旦背負些什麼,就得學會隐藏自己,有時候就是這麼身不由己,你得習慣。”
“所以我們同病相憐嗎?”趙玉樓玩笑道。
“算是吧。”
他們沒買燈籠,擠着人逛了大半個城區後,一齊跑到百香湖邊。過節總得來說熱鬧一些,平日裡黑黢黢一片的湖水此刻飄着數不盡的河燈,岸邊圍着一圈圈女子,細心地點着手中河燈,放置湖面,任其漂流而去,合掌閉眼許願。
晚風攜帶女孩兒的心願去向很遠的地方。
蘇情一手捧着用火折子點着的河燈,繞過長橋找到個空隙拉着趙玉樓鑽了進去。
她的河燈是粉色的蓮花,散發着淡淡的幽光,映在她的臉上像蒙了一層暖光,霧蒙蒙的,瑤池的仙女怕也不過如此。
趙玉樓這樣想着,突然記起剛剛在一家鋪子裡看到的長簪,匆匆一眼,便覺得配極了她。
蘇情第一次放河燈,學着其他女子置燈許願,睜眼後第一件事就是看向趙玉樓,發現那人也在望着她,夜色般濃稠的雙眸閃着點點微光,他在笑。
“你怎麼不許願?”蘇情話音都不自覺溫柔了幾分。
“我的願望太多,怕給你把燈壓塌了。”趙玉樓玩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