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可惜,冤家路窄,她還是慢了一些,暗暗捏了一把汗。
李付見到她,卻是松了一口氣。他隻當她嫌那扇貴,隻要她沒有攜扇逃跑,那東西該還在店裡才是。
他心中松快,對杜筠道:“還要謝過姑娘,所幸東西未被那賊人搶了去。那東西對我确實重要,改日必當登門道謝。”
杜筠一邊幹笑:“應該的,應該的。公子不用客氣。”一邊擡腿繼續向外走。
登什麼門道什麼謝,她隻盼着别再見了。
李付見她如此匆匆忙忙,手忙腳亂的樣子,問:“姑娘今日收獲不小,若是需要幫忙的,在下有車一攆,若姑娘願意等等,我結了賬可順道送姑娘回去?”
杜筠一愣,這可不興等啊。
“不用不用,公子都不知道我們住哪裡,如何順路?我的車已經在外頭候着了,公子不必客氣。”
何況绮羅齋掌櫃的來瑞錦閣批發絲綢,這事如何能讓旁人知道。
刺探同行敵情這事吧,雖說行内默認,卻也不能挑明了,不然怕是這瑞錦閣将來見了要将自己打出去。
李付意識到自己有些唐突了,抱歉道: "是在下的不是,别無他意,隻想幫忙。"
杜筠頭也不回:“公子好意我們心領了,告辭!”
李付看着她風風火火的背影,被她逗得樂了。隻可惜,那笑容注定停留不了太久。下一刻,他就要被告知那扇子已另有所屬。
待他追出去,這街面上哪裡還有杜筠的影子。
****
回去之後,杜筠在家中後院騰出一間廂房來挂那買來的料子們。
此時已是傍晚,天色漸漸沉了下來。可待她将絲綢一匹一匹挂起,房間都似被照亮。杜筠心下觸動,大唐市面上最精美的絲綢,幾乎都在此了。
最後,她又将那扇面展開。
便是如今已有了準備,依舊在扇面打開的那一刻失了神。實在是太過美輪美奂,那金線與絲線的交織,是她從也沒有見過的織法。難怪連貴妃娘娘都想要收入囊中。
貴妃娘娘眷顧的東西,便是長安城中,乃至整個大唐的貴婦人們所趨之若鹜的。若是能得了貴妃的青眼,去東市開店豈不是指日可待?
念及此處,她不由得興奮起來。細細觀察後,她将扇面擱置到桌面上。
此時的桌面上還有一卷書軸,名《陵陽織集》。說來頗為曲折,當年母親迫她學習女織,便是從此書開始。
她那時不耐煩學這些,還是楊雲起給出的馊主意,教她謊稱丢了,将書藏到他那去。她不敢,他便将書搶了過去。
杜筠對那些女訓女紅不屑一顧。為此雖與母親常有些争執,但大多不了了之。隻是那日母親卻不知為何急了眼,大罵她不孝。說這書是家中先人留下的,僅此一本。祖宗傳下來的東西,就這麼給弄丢了。
她挨了好一頓打,在家中跪了一夜的規矩。但一想到這書丢了,學習織工的事便罷休,便咬牙認了罰,隻當是真丢了。
平日裡母親再生氣也總是心疼她的,咬咬牙過幾日便也過去了,那次卻氣狠了。誰知不過幾天,杜家落難被抄了家下了獄,這書軸竟成了家中唯一的舊物,而此事也成了她的一個心結。
回到長安後,她将此書從楊雲起那裡拿回來,又細細讀了,才知當年母親為何那般氣急。
母親曾提起,從前窦家這一支門楣也曾光耀過,從國公府一路跌落下來。
如今母家不過憑借皇商的地位,雖說依舊算是富貴氏族,卻在朝中無人。小舅舅去後,窦氏二房襲了爵,窦氏綢莊的生意也把持在他們手中。她隐約記得,那件事後,母親與她家中便不太愉快。
至于細枝末節,卻不太知曉。
寫書的這位老先生,大約是她的曾曾曾祖父,在大唐開國時便封了郡公。一生去過西域,下過江南,将中原織物與西域織法結合,将絲綢由經線起花改為緯線起花,從而能織出更為繁複的花紋來。他在創下的瑞錦宮绫,至今仍為宮中所用。
《陵陽織集》記載了他一生走南闖北所見過與聽聞的所有絲綢品類,又由窦氏後人補有續章,一直流傳至這一代。雖說隻是一本書卷,卻實則是窦氏綢莊的根本。
二房雖能維系固有生意,沒了此書參考,許多品類便隻能維持現狀,無法再精進一步。杜筠若能将此書學透,再卷土重來也無不可。
可惜她年少貪玩,未将這些話聽進心裡去,到如今才想起這一茬來。
她快速地在書軸間掃視,遇到今日在瑞錦閣買到的絲綢品類便記錄下其産地及大緻織法,竟在這百年前的筆記中,将各品類查了個八九不離十。
而葉略考的名稱,赫然在列。
葉略考的說法出自波斯語,意為“織金”,并無譯名。原産自大宛,也就是如今康居與吐火羅那一片。
書中所寫,正如她眼前扇面一般“金絲織就,燦若雲霞”。
隻可惜,除此之外,再無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