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筠不答,隻是問道:“碎葉諸多祆寺,曹掌櫃如何得知我是火神寺的?”
牙郎笑道:“城中雖有諸多祆寺,在衣裙上描這三色聖火的卻也隻火神寺一家。祭司是新來的吧?請代我向奧莉祭司問好。”
杜筠不好意思笑兩聲,算是默認:“我并非祭司,掌櫃的可莫折煞了我。隻是托朋友的福借住在火神寺罷了。”
“原來是奧莉大人的客人。”牙郎客氣地行了一禮:“若是有什麼幫得上的,姑娘盡管開口。”
“實不相瞞,确有一事求教。曹掌櫃在碎葉城想必有些年頭了,可了解碎葉城可汗更疊之事?”
那牙郎又吹噓起來:“碎葉城人來人往,旁的人未必知曉,我卻知道。現今這位可汗是去歲六月登碎葉城可汗之位,先前的那位,苛征暴斂已久,聽聞......”他壓低了聲音,停下腳步離杜筠近些才道:“聽聞還叛教。”
“此話可當真?”
若是當真,倒是與楊昢說與她的并無二緻。
這牙郎知道的可不少。
“苛征暴斂自是真的。我等本地商戶需向牙庭中供近半的收成,便是過往商戶都得供兩成,伊裡底蜜施更是險些将偷罪都立為死罪。傳聞牙庭中有不服者,施以炮烙之刑,便是使人步于炭火之上,灰飛而亡。”
這些細節,楊昢不曾與她說過。杜筠隻是聽着,便已不覺咬緊了下唇,不禁憂心起來。
她亦是商戶,自是知道近半是何含義,這已是在将商戶逼上絕路。若長此以往,加之商隊繞行,碎葉城隻怕便要沒落了。
更别提那炮烙之刑。阿裡曼的名字在她的嘴邊呼之欲出,終又咽了下去:“那叛教之說又從何而來?”
這回,牙郎沒有細說:“嗨,牙庭中出來的傳聞,虛虛實實誰說得清呢?可不敢亂說,隻是有那麼個傳聞在。姑娘若是在好奇,問火神寺的人便是。總之多虧了俱支可汗取而代之,那以後确是好了一陣子。”
他這麼說着,面上卻沒未露分毫悅色。
杜筠看在眼裡,輕聲問道:“俱支可汗是什麼樣的人?”
牙郎沒作聲。從方才起,他似乎便有些低沉,不複最初的輕快機靈。
“我初到此處,卻也不想一無所知随波逐流,還請曹掌櫃相告。”杜筠問得懇切:“昨日我才到此處,就見長安來使在城門前受了為難,街邊竟無一人敢發聲,便總覺得古怪。碎葉城如今究竟是何情形?”
那牙郎擡眼,警覺地看着她,又偏過頭去,繼續向前邊走邊道:“俱支可汗初登可汗之位時,乃是民心所向。先是許諾将稅賦降回原先的二成,又道是有意與借北庭之律治碎葉,使碎葉與大唐律法更為一體。”
“姑娘也知道,碎葉城在邊塞之地,而大唐律法完善。若能以唐律治碎葉,這池渾水便要清澈得多,更于利百姓與往來商旅,碎葉亦更能擔起大唐與西域諸國的橋梁之責。”
“隻可惜,俱支可汗登位不過一年,不僅唐律之事毫無進展,更以聖靈之名,将稅賦提到了六成之多。”
牙郎說到這裡,早已不複最初的狡黠,隻餘滿面愁容;
“六成?!”這下連杜筠也再制不住驚呼:“這怎繳得上?”
“繳不上銀子,便繳貨物。賣糧的交糧,賣布的交布。販奴仆的......便交人。直到交無可交,賣身為奴為止。”
簡直荒謬。
“這不是殺雞取卵嗎?長此以往,哪還有生意可做?商賈人家,豈不是都要為奴。”
“誰說不是呢?”牙郎喪氣道:“更别提不多久,奧莉大祭司親自出來,說以聖靈之名乃是謠傳,俱支可汗不會說那樣的話。可城中法度就将要變為這般,作不得假呀。隻能說,俱支這般作為并未得火神指示,乃是一己私心罷了。”
“總之,許多店家都已關店不再做了,這街面上已冷清了太多。貨主們這般境地,我們做牙郎的也會跟着掙不着銀兩。同行走了不少,再下去,便真的隻有離開碎葉這一個法子。”
“百姓已困苦不堪,便無人上報?”杜筠話一出口,又自覺愚鈍:昨日碎葉王庭連大唐使者都不放在眼中,他們隻在乎自己可否拿到大唐的诏書,以統十設。哪會在乎百姓過着什麼日子?
“俱支可汗已經好些日子沒有出現過了。”他輕聲道:“便是聖火日也未曾現身。碎葉城這般情景,他恐怕都不知道吧。”
杜筠淡淡地應了一聲,沒有接話,隻是愣愣地看着遠方城牆内高聳的堡壘,心下愈發的不安。
那牙庭之内,楊昢一切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