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一片詭異的僵寂。
顧辭面色蒼白如紙,完全沒想到盛轼竟也會在場,還如此不留情面地拆了他的台。
他一時找不到可以辯駁的理由,牙關緊咬,隻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父親。
顧淵老臉都快被兒子丢盡了,面色鐵青,但又不敢公然向楚帝提及襄平王強娶沈家女這件事。
畢竟,是顧辭遲娶在先。
這一點是顧家理虧。
若是提及了婚旨,楚帝很可能就會問遲娶的緣由,紙終究包不住火,在場言官可不少,若是被這一幫老匹夫抓住了顧辭身上的污點,那還了得?
顧淵咽下一口淤塞之氣,重重叩首,行歉禮道:“今番是犬子唐突無禮了,王爺心胸寬廣,萬望不計犬子之過。”
盛轼挑了挑眉,漫不經心地笑了笑,道:“本王問的人是顧學士,顧侍郎着急什麼?”
朝堂之内,氛圍劍拔弩張。
在場的衆臣裡,有不少是昨日去顧府參加過婚宴的,都知曉,襄平王強娶了顧辭的未婚妻。
顧辭與沈家女的婚約,是楚帝親自下旨禦賜的,襄平王如此狂悖無禮,膽敢毀了皇旨。
衆臣的視線在盛轼和顧辭、顧淵三人之間逡巡,氛圍混亂又亢奮。
楚帝清咳一聲,和稀泥道:“人到齊了就好,各位愛卿繼續述職。”
衆人一聽,都知曉帝心明顯偏向了襄平王。
紛争被迫結束,朝堂暫且恢複了明面上的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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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分兩頭,各表一枝。
沈春蕪牽回了狗不理,朝着慈甯宮緩緩行去。
當今的太後,姓仲,是前朝遺老。
楚帝早些年打天下,草根出身,在陳州發動兵變,黃袍加身,建立楚國。建國初期,為拉攏舊朝勢力,楚帝采用懷柔政策,娶前朝帝姬為妻,也就是當今的燕皇後。
燕皇後和仲太後都是前朝皇族,但兩人的性情完全不同,皇後溫和如水,仁善純良,太後強勢淩人,工于心計。
仲太後是一個野心家,年邁體衰,不得不放權,避居深宮之中,不問朝政,常伴青燈古佛。
從此,天下改姓謝,内鬥結束,朝堂歸一。
“往事不可追,但有一些事,奴才必須告訴王妃。”
快到慈甯宮時,李理低聲道,“殿下十歲那年,仲太後曾以殿下的八字與皇長子相沖為由,讓聖上将殿下外放至塞北,長達十多年。”
沈春蕪眸睫輕輕顫了一顫,她知曉盛轼是庶出的七皇子,在宮中并不受寵。
沒有想到過,盛轼幼年的生存環境,如此艱難曲折。
遇到構陷與折辱之時,竟無人願意為他撐腰。
所謂的八字相沖,這種理由何其荒唐。
仲太後這樣做的緣由,自然是為了扶植皇長子勢力,為日後入駐東宮做準備。
盛轼成了一顆絆腳石,必須除掉,但仲太後可能沒有料到,塞北的風沙不僅沒有摧毀少年的傲骨,反而将他磨煉了無堅不摧的戰神。
甫思及此,沈春蕪心中微微湧入一絲情緒,但很快掩蓋了下去。
慈甯宮宮門前,老嬷嬷的聲音從前方幽幽傳來:“襄平王妃,請。”
沈春蕪緩緩行進去。
看不清東西後,其他的感官反而變得非常靈敏。
在時下的光景之中,她不僅嗅到佛香,還感受到其他的胭脂香氣。
其中有香橼的香氣。
皇後娘娘竟然也在場。
來之前,沈春蕪提前做了功課,燕皇後溫良恭儉,極少使用高調的熏香香料,一般隻用香橼熏染袖裳。
可老嬷嬷引領她進去時,并沒有提醒她,不知是出于什麼居心。
沈春蕪微微抿唇,心緒很快沉定下來,端莊行禮:“臣妾參見太後娘娘,參見皇後娘娘,願太後娘娘、皇後娘娘鳳體康健,萬福金安。”
太後以手撐着太陽穴,橫眉冷對,沒有開口讓沈春蕪平身,更沒有賜座。
衆妃面面相觑,面色都有一些複雜。
沈春蕪甯谧地維持着儀姿,太後沒讓她平身,她隻能一直屈着腰。
沒想到的是,一道清柔祥和的聲音替她解了圍:“襄平王妃柔貞端淑,行止溫婉大氣,倒是與轼兒相配。”
沈春蕪聽出是燕皇後的聲音。
這一會兒,又聽燕皇後道:“太後娘娘,臣妾說的可有半分差池?”
話茬引至太後這裡,太後必須表态,不能一直晾着王妃,否則,茲事傳到楚帝那兒,總歸是不太好聽的。
太後用慈藹的口吻笑道:“哀家早就聽聞沈家女娘乖巧懂事,自然是喜愛得緊。”
頓了頓,适才松了口:“聞舟新婦,起身罷,賜座。”
沈春蕪恭謹稱謝,告座後,太後、皇後及一衆嫔妃的見面禮,依次送呈上來,沈春蕪亦一一還禮。
通過叙話,她逐漸摸清楚慈甯宮内的嫔妃陣容。
燕皇後居于中宮主位,皇長子由她所出。
負責後宮事宜的是溫貴妃,膝下誕下了二皇子。
盛轼不在宮裡的這十年,儲君人選一直在皇長子與二皇子之間徘徊。
燕皇後與溫妃明面上是一團和氣,實質上,中宮和後宮兩番勢力一直在暗中較勁,勢同水火。
宮裡坐着人,除了嫔妃們,還有一位長公主和一位縣主。
長公主封号怡和,她是楚帝一母同胞的親妹妹,身份金貴,榮華無雙。
怡和長公主生下一位縣主,賜号闵元。
仲太後笑道:“說起來,聞舟新婦與闵元縣主年歲相仿,都剛剛及笄,你們總歸有些話可講。”
沈春蕪正欲見禮,此際,一道嬌蠻的聲音橫插進來——
“道不同不相為謀,我不想與罪臣之女為伍,讓皇室蒙羞。”
沈春蕪怔了一下,這位縣主年歲雖小,脾氣倒挺大。
“明潇,對王妃不得無禮!”長公主急聲道。
衆妃都知曉,沈家是萬萬不能提的,沈春蕪的身份也極其特殊,能不去談就不要去談,免得落人話柄。她們既不能為沈春蕪說話,也不能去一股腦給闵元縣主站位,兩廂都不能開罪,當下就隻能沉默地吃茶。
氛圍一時變得僵硬。
太後慢悠悠地打起了太極:“明潇秉性率真耿直,說話自小就是直來直去的,還是個孩子,王妃已為人婦,胸臆寬廣,哪裡會同一個孩子計較。”
沈春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