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玉言沉默了片刻，朝着馬場的出口走去，語氣冷淡：“不用了，他們不吃這些。”
徐佳喲敏銳地捕捉到了他語氣中的異樣，聯想起幾次他提起父母時的反應，心裡隐隐有了察覺。
她裝作聽不懂的樣子故作輕松道：“那肯定是他們以前吃的不正宗不好吃，這次我教你做，味道一定很好。”
不待徐佳喲繼續自賣自誇，賀玉言已鑽進車裡，有些煩躁的打斷：“我說了不用。”
車廂裡充滿着尴尬的味道，徐佳喲感覺一股股寒氣從心底蔓延開來，望向車窗外，不再發出聲音。
幾分鐘後，賀玉言踩着刹車慢慢将車停下，面露愧意，對徐佳喲着急道歉:“對不起，我剛剛那樣不是沖你的，我的意思是，我……”
他張了張嘴，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說，歎了一口氣，頭無力的靠在握着方向盤的手上。
徐佳喲能感覺到他周身散發出的低氣壓，像極了草原上暴風雨來臨前的壓抑。
她垂眸想了一想，沒有繼續追問，而是換了個話題，語氣輕松地誇贊道：“剛剛的騎馬和擠羊奶，沒想到你還做的有模有樣的，一點也看不出來是新手。”
賀玉言的手指動了動，卻沒有擡頭，隻是淡淡地敷衍着回了一句：“嗯。”
徐佳喲也不在意他的冷淡，狀似不經意地問道：“你從小到大從沒騎過馬嗎？”
賀玉言握着方向盤的手緊了緊，沉默了片刻，才低聲道：“沒有。”
徐佳喲繼續說道：“那你這次可要好好總結一下，騎馬的感覺真的很棒，尤其是當你和馬兒建立起信任的時候，那種感覺真的很奇妙。”
賀玉言回想了一下剛剛策馬奔騰的感覺，慢慢從方向盤上擡起頭來，臉上神情明顯松了些，點了點頭。
徐佳喲一下就察覺到他情緒的變化，卻沒有點破，而是轉頭看向賀玉言，目光真誠而溫暖：“其實這就像你和你的父母一樣，雖然可能會有矛盾和隔閡，但隻要願意去溝通，去理解，就一定能夠建立起信任和親情。”
賀玉言這才反應過來，猛地擡起頭，眼神複雜地看着徐佳喲，似乎想說什麼，卻又什麼都沒說。隻默默地将車窗搖了下來，任憑帶着雪意的寒風肆無忌憚的吹了進來。
徐佳喲沒有再說話，隻是将背往後靠在座椅靠背上，目光望向遠方連綿起伏的祁連山脈，中午的陽光給山峰鍍上了一層金邊，美得讓人心醉。
賀玉言轉頭看她，她的側臉在陽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柔和，長長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陰影，遮住了她眼底的情緒，但賀玉言卻沒來由的覺得，她是可以信任的人。
他再次開口，聲音低沉沙啞：“我父親從小就給我安排好了所有的一切，讓我按部就班的照他的意思過這一生，可他不知道，這根本就不是我所希望的人生。”
徐佳喲靜靜地聽着，沒有插話。
賀玉言的話像是一陣寒風，吹散了草原上空的暖陽，令徐佳喲的心也跟着微微一顫。
她能感受到賀玉言語氣中的壓抑和無奈，那是一種被束縛，渴望掙脫卻又無能為力的掙紮。
徐佳喲思考了片刻，轉頭望向窗外積雪的山頂，在陽光的照耀下如同賀玉言此刻的心情，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湧動。
“那你有沒有想過，他為什麼一定要你按照他的意願生活？”
“父權的權威呗，他就覺得他自己的是對的，别人同他不一樣，就是錯的。”賀玉言哼了一聲，眼裡滿滿的都是怨怼。
太偏激，也太片面了，徐佳喲歎着氣搖了搖頭。
“有沒有一種可能是他走過很多彎路，吃過很多苦，所以才不希望你重蹈覆轍。他給你安排這一切，隻是想給你他認為的最好的生活。”
賀玉言臉上震驚的表情，不亞于頭頂炸了個響雷。隻是他臉上才稍有緩和，又很快升起新的煩躁。
“你不用和我美化他，也犯不上替他說話，他是什麼樣的人，我比你清楚的多。”
車廂裡的氣氛又開始凝聚成霜，賀玉言重新發動了車子，加速朝着民宿的方向駛去。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再說話。徐佳喲安靜的窩在副駕駛上，表情有些不自然，裝作若無其事的低頭看着手機。
賀玉言瞥了徐佳喲好幾眼，握着方向盤的手越收越緊，留下明顯的指甲印，嘴唇抿了又抿，眼神裡流露出深深的自責和愧疚。
他知道徐佳喲看出來自己和家庭關系的冰凍，努力想讓自己開心一點，但他和父親之間的隔閡太深，實在是不可能三言兩語就放下。
車子剛駛入民宿小院還沒熄火，徐佳喲就開了車門下車，說着“我先去洗澡了”，然後一臉如釋重負地朝着樓上跑
賀玉言伸出去的手落在半空中，目光落在徐佳喲的背影上，直到她消失在樓梯拐角，才收回視線。
半個小時後，徐佳喲換了一身藏族服飾，頭發随意地紮成馬尾，晃悠悠地從樓上走了下來。
賀玉言頭發上還滴着水，聽見聲響，立刻從沙發上站了起來面對她。徐佳喲看見賀玉言驚了一跳，忙問道：“你，你這是什麼情況。”
賀玉言耳根微微泛紅，輕咳一聲，掩飾自己的尴尬，指了指廚房：“我剛剛突然覺得，人多學一門手藝也沒什麼壞處，做就做呗。”
徐佳喲愣了一會兒，明白過來後，随即笑了起來，拉長了聲音配合他演道：“這話說的不錯，将來你要是不幸流落高原，還不至于餓死。”
賀玉言聽見這打趣他的話，不惱反低頭抿嘴憋笑，然而眉眼卻展現出藏也藏不住的歡顔。
徐佳喲俯身歪頭看着他，将他的小心思盡收眼底，嘴角不自覺上揚，心裡亦舒暢了許多。
賀玉言蓦然擡眼，兩人目光不期而遇，空氣裡仿佛有什麼倏然動了一下。賀玉言鬼使神差的往下彎了彎腰，徐佳喲像是被他灼熱的氣息燙到，立刻往後退了一步，直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