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馬先生那裡見過吧？”

馬維工，即折月樓主。

蘇椰上一回見到方病骸，在1968年，地點是榮和醫院臨近後門的廢墟地，離着住院部很近。而折月樓主，就在住院部裡躺着呢。

當時，方病骸的手上拎着保溫桶。

想來，是去探望折月樓主，給他身心送溫暖的。

她在折月樓主病床邊的升降桌上，留了一份合同，方病骸那個時候過來，看到了很正常。而且，他同折月樓主一生交好，問起這是份什麼合同，折月樓主必會一五一十地，同他講，這也很正常。

對此，她并不感到奇怪。

“不止呢，我見過三份。”

方病骸頓了一下，似在回憶往事，又道，“薛兄、吳兄和馬兄那裡，各有一份差不多的，乙方是自己、甲方是‘江湖飯館’，都是你去簽下來的麼？”

蘇椰點了點頭。

她曉得，台灣武俠文學創作上，成就最高的四個人，生前關系是很好的，經常聚在一起，談天說地。沒想到，他們也會聊起這一份小小的合同。畢竟，他們每個人，在寫作生涯中，至少有一段非常輝煌的時期，一本書就能賺半間房。她支付的那兩根金條，在他們的巨額稿費裡，根本不顯眼。

沒想到，他們會聊到……

“當時，我并沒有放在心上。他們三個平時愛喝大酒，喝多了麼，什麼都能侃，免不得要胡吹大氣。再加上，個個都是天賦異禀的小說家，聊着聊着，就能聊出一本小說來。你根本不曉得，哪一句真，哪一句假。尤其馬兄，這一輩真真假假摻着過，過得稀裡糊塗。我是個講‘真’的人，看了眼那三份合同，覺得内容太過稀奇了，而‘江湖飯館’這個地方，我一個報業人士聞所未聞，像是他們仨能編出來，逗我玩兒的。”

一口氣說太多，把方病骸給說渴了。

他喝了兩口咖啡，才又繼續，“唉，是我腦子太鏽了！那一天，我明明有在榮和醫院見到你，和一個巨大的，外形類UFO的不行飛行物，眨眼間就消失了。我怎麼就沒有，聯想到一起呢？”

“這個嘛，也不能怪您，是這個時代的問題。”

蘇椰想了想，想到了一個她認為不錯的落腳點，可以安慰到，眼前這個正在自我貶低中的台北好人，“1981年的台北，科技不夠發達，沒有給您提供聯想的土壤嘛。”

“現在有了！”

方病骸的情緒，突然從懊惱中抽離，癫了起來。

“？”

有什麼了？

一時間，蘇椰挺懵，被他吓了一跳。

不知怎麼，他突然就嗨了……

“那天，目睹了你乘坐UFO消失，我困惑了很久，問其他醫護人員，都說沒看到。我就以為，是自己眼花了。腦子裡，隐隐有了一個，将武俠與科幻結合起來的念頭。于是，寫了一本《天鸢計劃》，反響還不錯。馬兄鼓勵我說，可以照這路子，再寫幾本，奠定自己的風格。可是，我卻沒有寫下一本的沖動了。當然，也沒那麼多空閑時間。”

說着，他呷了口咖啡，又繼續，“你再次出現了，證實了這一份離奇合同，真實存在，不是他們仨編的。又顯示了，未來人的存在，以及，時光倒流的可行性。我覺的啊，我又有了創作上的沖動，還能再寫一本！”

蘇椰又是一愣。

難不成，是自己的兩度出現，啟發了方病骸，開創科幻武俠？

在她發愣的空當兒，方病骸取下上衣口袋裡的鋼筆，簽完了兩份合同，其中一份，推還給她，并道，“合同簽了，代表我對你的信任。但是呢，我還有很多問題……”

這時，他的情緒已平複下來，恢複了往日的穩重。

于是，禮貌請示蘇椰，“能問麼？”

“您請。”

自古以來，很多人類中的精英，像秦始皇、牛頓，都有一個共同的夢想：上窺天道。在“宇宙”這個詞誕生之前，就在試圖探索宇宙的秘密了。了解的越多，就想了解的更多。

這是人類，尤其人傑，無法抗拒的潘多拉之盒。

蘇椰想，自己這個未來人的身份一經暴露，方病骸會好奇，有無數的問題要問，都是正常的。

他并非惡人，甚至渾身散發着聖父的光輝。

多曉得一點未來的事，也不會以此為惡，那麼，多曉得一點，又何妨呢？

她已打算，知無不言了。

方病骸便問道：“這份合同，真的能生效麼？”

“這份合同，将在2024年生效。”

蘇椰誠實地回答，“這一道出自您小說的‘春蠶吐絲’，也将在2024年，成為我們江湖飯館的主打菜。您在2024年的讀者，都有機會品嘗。”

“那麼，2024年有我麼？”

方病骸看着蘇椰的眼睛，問出了這一句。

蘇椰沒想到，他會這麼問，直擊了她的心靈，導緻了她的眼睛裡，一瞬間沒了光。

她不清楚方病骸是哪一年去世。

隻曉得，到2023年的時候，港台大陸的十二位武俠文學界公認的宗師，隻活着一個翁在鼎。

而翁在鼎，發起了這個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