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晞近前一步,正欲追問,忽聽身後不遠處傳來利落的開扇聲,回頭看,卻見一人搖着不合時令的折扇,正不緊不慢穿過長街而來。
是他?
看清來人,宋晞目光微頓。
若說松茗樓的初遇是巧合,今次的“有趣,有趣”,卻絕不可能是偶遇。
——來人并非旁人,正是曾和她在松茗樓前照過面的錦衣公子。
宋晞倏地收回目光,上前兩步,拱手道:“原是兄台。松茗樓匆匆一别,還沒來得及謝過公子。”
久不聞回應,她挑眉看向來人,讀懂他眼裡的好整以暇,心下忽而不悅,蹙眉道:“不知何事有趣,惹公子頻頻發笑?”
垂眸打量片刻,錦衣公子倏地收起折扇,提着唇角,仿佛漫不經心道:“你我本是舊相知,相逢卻不識,豈不有趣?”
宋晞目光驟沉。
舊相知?
且不說被禁锢在别莊的三年,哪怕是出走子虛谷前,子虛谷的雲裳都鮮少露面于人前,他是哪門子的舊相知?
再者,若是舊相知,為何一早不相認,幾個時辰後才想起她是誰?
是在試探,還是另有所圖?
“此話當真?”宋晞不慌不忙擡起頭,看着他的眼睛,沉聲道,“公子翩翩佳人,若是見過,在下如何會不記得?”
錦衣公子卻不見怪,陡然近前半步,折扇半遮面,附耳道:“姑娘背負鳳翺九天,是也不是?”
宋晞瞳仁微縮,倏地後退半步,怒道:“公子可知‘禮’之一字如何書寫?連名姓都不曾告知,卻以為在下會當街與你論起其他?”
“名姓?”錦衣公子張開折扇又收起,如是數次,垂睨着宋晞,不緊不慢道,“在下姓甚名誰無甚緊要,緊要的是,姑娘若是好奇自己是誰,鳳鳴崖畔舍然亭,某随時恭候。”
“舍然亭?”
宋晞一怔,沒來得及追問,對方已然轉過身,瞟了一眼街邊的梧桐,慢悠悠道:“夜裡的鳥實在太鬧,某還有事,先行一步。雲姑娘,改日再會。”
說罷不等宋晞應聲,如同到來時那般,撐開折扇,翩翩然隐入人潮而去。
沒等宋晞舒展眉目,又兩道破風聲自身後傳來。
“雲、姑娘,可還、好?”
一片梧桐翩翩落定,一高一矮兩名影衛已然落定在她身前。
宋晞的視線越過他兩人,擡眼看向街邊葳蕤如蓋的梧桐木,目光陡然一沉。
如是鬧街,那錦衣公子竟能辨出南甯侯府影衛的蹤迹?
“姑娘?”
宋晞陡然回神,轉而看向眼前不請自來的兩名影衛。
高個鬓若刀裁、眉眼深邃,面部輪廓很是分明。矮個恰好相反,矮鼻梁、小眼睛,扁額頭,活脫脫一張路人臉。
看清高個影衛袖口邊露出的的半個金字,宋晞福至心靈:“金影木影?”
名喚金影的高個影衛微微一怔:“聖女、知道、我二人?”
宋晞眉眼下彎,颔首道:“之前在宮、咳、不知聽誰人提起過,小侯爺身邊有五影——金、木、水、火、土——各不相同,各有所長。”
“雲姑娘、過獎。”金影憨憨一笑。
宋晞倏地垂下目光。
彼時是當笑話聽。
珣世子自小沉默寡言,怕他适應不了京中生活,接到召他入京的旨意後,南甯侯夫婦花了不少精力,替他尋了兩名貼身侍衛——疾風周全穩住、追影活潑率真——既能護他周全,也能改改他那悶聲不吭的性子。
誰知七年後回南州,初上戰場那年,小侯爺不負衆望大敗南酉而歸,如此不算,他又在戰場上給自己尋了兩個活寶回來。
——金影“惜字如金”,無論事态如何緊急,隻能兩個字兩個字往外蹦。
——木影“讷言如木”,府中人逗他數日,才确信他并非小啞巴……
昨日笑談言猶在耳,再見物是人已非。
“姑娘,要不、要追?”
宋晞正黯然,一旁的金影瞟了一眼錦衣公子離去的方向,沉聲開口。
“不急。”
宋晞擡眼望向人頭攢動的琳琅街。
對方一而再、再而三的主動出現在她面前,越是如此,越不必急着湊上前,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總有弄清楚的一天。
“給你們爺拿去。”
她拿起一兜糖炒栗交給金影,又回頭看了看甜水攤方向,交代他兩人道:“方才老伯說的話可聽清了?昨兒個晚上戌時過半,有位貴人在廊下站了許久,是條線索也未可知。你二人先回去禀報,我把栗子拿去給江小小,一會兒再回。”
“是!”
又是一陣風掠過,街邊秋葉簌簌作響。集市嚣喧如故,宋晞身前已然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