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雨離去不多時,涼風透進門戶,房内霎時一陣驚天怒咳。
疾風神色大變,箭步沖到爐前,倒了滿滿一大碗藥,奉至姬珣面前。
“爺,快把藥喝了!”
待一海碗藥下肚,姬珣的咳嗽稍稍緩解,疾風一邊接過空碗,一邊打量他臉色,神情遲疑道:“爺,更深露重,有什麼事等明日……”
“說!”
一記眼刀飛掠而來,疾風下意識垂下目光,咬咬牙,沉聲道:“爺,林中的痕迹與雲姑娘所述大緻相符,總共七人,兩人用箭,五人佩刀,人數、招式的确似玄武舍。”
“似?”姬珣眼裡掠過一線寒芒,“實際是?”
疾風輕搖搖頭:“不知是誰,隻是……若是玄武七星,聽陳三喚出‘聖女’二字,他們定會手下留情,而非痛下殺手。
“再者,真正的玄武七星正被我們派出去的假聖女耍得團團轉,無論如何都不會出現在子虛谷附近……
“再有,在林裡時招招要人命,可等雲姑娘和陳三跳崖後,他們卻又齊齊收了手……不問生死、不求結果,此舉實在不似玄武舍平日所行。”
疾風說得越多,姬珣臉色越沉。
在南州地界招搖過市,南甯侯府卻不知幾人身份,甚至全無頭緒……那幾人的目标是雲裳,還是動機成謎的陳三公子?
“劍招刀法也無線索?”
疾風搖搖頭:“十分陌生,不似各大門派慣用之法。”
窗外冷風撲簌,窗上燈影搖來又晃去,仿如誰人的心沉沉如夜,久久不得開懷。
“咳咳……”
又一陣悶咳過後,等不及疾風開口,姬珣目光一凜,擡起頭道:“雲華山,尋妥帖之人暗訪。”
“雲華山?”疾風一怔,很快恍然道,“爺不信陳三所說?”
“是真是假,言之過早。”
姬珣舉目望向落影憧憧的窗外,啞聲道:“雁過留影,花落有聲。雲華山下人家、若水寺内僧人,東颍陳家故人……事無巨細,務必一一詳查……昔年陳夫人是幾時離開的東颍,又是幾時抵達的雲華山?陳三哪年回的若水寺?再有,他那一身功夫從何而來……”
“屬下明白!”疾風正色。
“咳咳咳!”
話音未落,又一陣劇烈的咳嗽聲驚得爐火四下搖顫,疾風連忙遞上熱茶,不放心似的看了看窗外,忍不住道:“天時不早,爺,不如讓雲姑娘……”
姬珣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攥,厲聲道:“莫要多事,不必讓她煩心。”
疾風垂下目光,神色黯然:“是……”
*
雲月何澹澹,金桂戲晚風。
時近子夜,一隻烏鴉栖落桂花枝,瞪着渾圓的眼,左顧右盼片刻,倏地振翅而起。一聲凄厲尖叫劃破夜空,窗外霎時抖落一陣桂花雨。
一窗之隔花香馥郁、熱氣氤氲,隻剩一人的房内,宋晞正在沐浴。
白皙的兩靥暈出绯紅,纖長的眼睫微微顫着,凝起的眉頭沒來得及舒展,窗外驚落桂花雨的刹那,她撐着木桶的雙手陡然用力,兩眼霍然圓睜。
不知是為那悚人的尖叫所駭,還是旁的什麼,四下分明馥郁如故,望着黑漆漆的窗外,宋晞腦中倏而掠過回府之時,掠過她鼻下的那道若有似無的草藥香。
姬珣他……是偶染風寒,還是舊疾複發?
幾日前用過雞湯後,他的咳疾分明已好轉不少,為何會突然……
思慮越多,宋晞心下越是不安,一時顧不得已過子夜,草草結束沐浴,匆匆忙忙出了門。
經回廊,過中庭,黃葉簌簌,月随人走。
臨近主家卧房所在,宋晞正欲加快步調,遊廊盡頭忽地傳來吱呀一道,她下意識擡起頭看,卻是素來不慌不忙的疾風,正一臉憂心忡忡的自姬珣房裡出來。
“疾風!”她飛快迎上前,看了看他身後,蹙眉道,“怎麼這個點從爺房裡出來?”
看清來人,疾風神情一怔,下意識看了看左右,擡手示意她借一步說話。
“是咳疾犯了?還是哪裡不适?”
月華如水的庭院,一樹銀杏正婆娑。等不及對方思量,宋晞連珠放炮似的追問道:“他自小身體強健,從不畏寒,而今為何會如此?”
疾風作勢阻攔的手倏地一頓。
溶溶月華透過蒙蒙銀杏,掠過她皎皎雙目,娟秀面容。
必是月華昏晦之故,看着落影下的面容,疾風倏而生出錯覺,眼前依稀昨日風月,故人模樣。
想起爺對她的上心……而今哪怕不是故人,也勝似故人。
“爺的病至今三載已有餘……”
沉吟片刻,他舉目望向竹影搖動的房門口,幽幽道:“姑娘可曾聽說過朝華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