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上山”兩字卻似什麼碰不得的禁令,話音未落,雲追揭開鍋蓋的動作猛地一頓,原已清明的眸間再次雲遮霧繞,仿佛萬千思緒在腦中糾錯成了結,遲遲理不出頭緒。
“汪!”
名喚雲絨的小犬不知何時擠擠到竈邊,朝宋晞吠了幾聲,又跑向雲追,搖着尾巴打轉。
雲追徐徐擡起頭。
沒等宋晞看懂她神色,隔着氤氲霧氣,雲追的眼睛倏地一亮。
“音音!”
宋晞一怔,下意識道:“我?”
“音音回來了!”
不等她開口,雲追一把扔下鍋蓋,箭步沖了上來。
“太好了!娘今天正好做了音音最愛吃的梅花酥……”
雲追拉住她手,親親熱熱擁着,看不夠似的左端右量。
直至頰邊傳來陌生又柔軟的溫度,看清她眼底名為舐犢之情的切切,被握住的手微微一曲,宋晞目光輕顫,一顆心直直往下沉。
她僵直着脖頸舉目四顧,後知後覺自照面時便亘在心上的違和感是何物。
——父親去世,母親瘋病,據說芳齡已十五的文音姑娘,現今何在?是許了人家,還是……
午時要上山,吃跑了要上路……
雲追犯了瘋病依舊念念不忘之人,是去世多年的相公文葛,還是不知所蹤的女兒文音?
“音音?”身後傳來姬珣幾不可聞的聲音,“眉眼間的确有幾分相似。”
宋晞一怔。
是說她和雲追?
倘若她和雲追有幾分相似,文音又肖母,被對方錯認成文音似乎并非不能理解,隻是……
“音音坐!”
不等她深思,雲追已挽住她手,一邊往四仙桌方向走,一邊語調輕快道:“這位是音音的朋友?快坐下說話,梅花酥一會就好。”
宋晞回過神,順她的意走出幾步,很快又停下,拉住她道:“娘親,可還記得音音上次回來是何時?”
雲追挽着她的手倏地一顫,除卻窗外秋晖搖曳,四下倏忽落針可聞。
隻刹那,眼裡的清明再度散去,雲追眼裡漸漸浮出比茫然更混亂的空無,仿佛刹時忘了自己是誰,音音又是誰。
宋晞眉尖微蹙,正要拉她坐下,又見對方眼睛一亮,尋回焦點同時,兩靥再度泛出喜不自勝的明媚。
“音音?!什麼時候回來的?娘親等了你好久!”
被拽住的手陡然一僵,宋晞正遲疑是要配合她,還是點醒她,雲追卻又先一步松了手。
“音音寄回來的家書,娘親都妥帖收着,一封都沒丢……”
不等她出聲,雲追朝裡間走出兩步,又回頭看着她,歡歡喜喜道:“音音等着,娘親這就去拿來!”
四仙桌旁剩下宋晞和姬珣兩人大眼瞪小眼。
“她這是?”
“金影兄!”
“小泉、将軍!”
兩人正不解為何要取來家書給“文音”看,雲追走進内室不多時,卻聽咚咚咚一陣響,腳步聲後,泉醴的聲音自門外傳來。
“是小泉将軍?”
“我去開門!”
姬珣剛站起身,沒來得及繞出長凳,卻聽飒的一聲,間隔裡外的簾子被人一把掀開。
雲追抱着一摞書信出現在簾下,瞟了一眼大門方向,很快又看向宋晞兩人,笑意盈盈跑了出來。
“音音快來!”
見她走得趔趄,宋晞兩人連忙轉向她。
誰知走出沒兩步,雲追左腳絆右腳,瞳仁猛得一縮,整個人直直朝前撲去。
“哎喲!”
“文夫人!”
宋晞兩人神色大變,顧不得滿地書信,連忙跑向“五體投地”的雲追。
“可還好?站得起來嗎?”宋晞攙住她手腕,試圖扶她起身。
“我的信!”雲追卻全然不顧,一臉驚恐地匍匐在地,維持着雙手大張的姿勢,手忙腳亂拾掇起散了一地的書信。
宋晞一怔,兩隻手頓在半空,又下意識順着她的動作看向散落在面前的信。
那些家書不曾封口,雲追摔倒的動靜太大,好幾封家書都散了出來。
「娘親,見字如晤……」
每封信的開頭别無二緻。文音寫的一手娟秀小楷,走筆端雅秀麗,書法功底可見一斑。
“爺!雲姑娘!”
“咚咚咚!”
沒等宋晞細看,門外再次傳來泉醴着急的敲門聲。
“進來!”
知他性子急,方才的動靜又躲不過他的耳朵,姬珣一面幫忙撿起書信,一面開口讓他進門。
“爺,方才什麼聲音?發生了什麼事?”
“吱呀——”
開門聲和泉醴的聲音一并傳來。
好在宋晞兩人動作飛快,泉醴進門之時,兩人已拾撿起所有書信,交還到雲追手中。
“文夫人,且看看齊沒齊?”
“嚯,梅花酥!”
沒等宋晞看清她眼裡一閃即逝的黯然是錯覺還是确有其事,泉醴已被滿屋的米面香吸引,看見竈台上的梅花酥,三步并作兩步走上前,興緻勃勃道:“爺、雲姑娘,你二人有口福了,文夫人的梅花酥是我桃源村一絕!”
話音未落,瞧見他兩人臉上的愕然,泉醴陡然回過神,一臉赧然地撓撓頭,又朝他兩人拱手道:“爺、雲姑娘,天時不早,文夫人既已平安到家,不如随屬下去桃源村逛逛?”
“桃源村?”姬珣一怔,面露不解道,“不去王府?”
泉醴搖搖頭:“屬下剛從王府回來,府裡的下人說王爺有事出了門,怕是還要個把時辰才會回去。”
“原來如此。”
姬珣輕一颔首:“如此,有勞泉将軍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