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甯侯府五影各有所長,各個人如其名。木影最擅長之物,正是木制機巧。
被宋晞帶來的子歸外表與尋常子歸鳥無異,實際卻是用以追蹤定位的靈便機巧。唯一的限制是子鳥與母鳥的距離不得超過五裡。
山間距離與方位皆難以把控,若是出了山,還怕姬珣尋她們不得?
“無論如何,”蘇蘇面色稍緩,眉間凝着不安,拉着宋晞道,“姑娘切切記得,線索可以再尋,保護自身最為緊要。”
“好。”宋晞頭一歪,莞爾道,“蘇蘇姑娘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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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時,花朝女學庭間,聲聲子歸夜啼。
“排好了!”
“莫要亂動!拿着!”
“……”
開闊的夫子堂下,十二名被執使相中,即将去往東海磋磨的女子齊整立成一列。
除卻賴媽媽與史嬷嬷,每名女子身後皆站着一名壯碩魁梧的護衛,與其說是保護,更似生怕人臨陣脫逃。
“拿着!”
沒等宋晞看清那所謂執使何在,一道低喝傳來,她下意識低下頭看。
卻是那名原本站在她身後的護衛,不知何時走到身旁,手裡提着一段麻繩,眼神示意她接住。
隻那麻繩不僅潮濕、變色,磨損日久,依稀還散發出若有似無的腥膻氣。
宋晞下意識蹙起眉頭。
沒等她開口,壯漢輕啧一聲,一把抓住她的手,把那麻繩往她手裡重重一塞,緊跟着冷哼一聲,不耐道:“莫要拖拉!”
“呀!”
“疼!”
此起彼伏的驚呼聲自前後傳來。
宋晞下意識擡起頭看,而後才發現,排成一列的十二名姑娘被那麻繩“綁”成了串,隻那繩結系得松松垮垮,卻也算不上是禁锢。
此舉又是為何?
“今執神之言,請聽神谕……”
不等她分明一二,廊下忽又傳來獨屬于宦官——或者說,執使——又尖又細的宣告聲。
宋晞陡然擡頭。
正是早些時候出現在廊下的執使之一,換上了另一身玄色長袍,手裡執着拂塵,照着暮色,的确有幾分仙風道骨之姿。
“……女十二人,同上滄海,問神之道,起——”
執使下巴微擡,目朝向東海方向,朗聲宣告。
話音未落,十二名護衛再次上前。
“呀!”
此起彼伏的驚呼聲裡,宋晞隻覺眼前驟然一黑,卻是那壯漢用黑布把她的眼睛蒙了起來,又牢牢系了個死結。
握着麻繩的手下意識用力,宋晞後知後覺,難怪雙手不必被桎枯。
——隻剩黑暗的世界,手裡的麻繩俨然成了唯一的倚仗。
“左起——”
“當——”
“右落——”
“當——”
隊伍前方傳來渾厚的鈴聲,執使的聲音随同那鈴聲一并起落。
不必旁人贅言,近乎本能般,身處黑暗中的姑娘們牢牢緊握着手裡的麻繩,随同執使之言,左腳起、右腳落,一步步朝着那鈴聲傳來方向而去。
穿過長廊,邁過石階,迎面而來的風倏而凜冽。
待松風環繞左右,腳下山徑越發崎岖,宋晞若有所悟,眼下所在正是她們來時經過的後山。
“上下艞闆仔細些,自個兒摔了不要緊,若是連累旁人,哼!”
摸索着上了船,十二名姑娘互相依偎着縮在角落,聽潺潺流水伴蕭蕭長風落入耳中,明白自己身處何地,宋晞輕籲出一口氣。
順流而下,去路比來時要順暢不少。
半個多時辰後。
烏篷泊在一處靜灣,一陣猛烈的搖蕩之後,執使站起身,一邊掀開船簾,一邊朝縮在角落的姑娘們道:“起!”
船簾被吹開,潮濕的海腥氣伴着鷗鳥聲聲拂面而來,海浪拍向礁石的聲音已清晰可聞。
宋晞耳朵尖一動,倏地直起身。
當真是般若崖下!
“仔細些,莫要着急!”
等不及細思量,史嬷嬷的聲音自前方傳來。
卻聽哎呀一聲,史嬷嬷話音未落,走在最前頭的姑娘腳下一崴,一連串姑娘如同粘連在一起的十二隻餃子,哎喲伴着哎呀,刹時摔倒了一大片。
“叫你們仔細!仔細!!聽不懂人話不成!”
史嬷嬷三步并作兩步沖向前,待足音遠去,拖拉在隊伍末端的宋晞心下一動,倏地探向自己腰間,将那圓滾滾的子歸鳥留在原處,很快又不動聲色站起身。
“快起來!”
你起我又倒,她倒我又站,好不容易拉着十二名“盲人”下了船,宋晞正思量所謂“東海磋磨”是何意,隊伍正前方,一道虛浮的足音伴着蕭蕭海風悚然而來。
“隻十二人?”
宋晞步子一頓,眉間不自禁凝起。
男子?
般若崖下的男子……莫非是隔壁青州渡的打漁人?
“走了!”
不知史嬷嬷幾人與來人湊在一處說了些什麼,一陣窸窸窣窣後,來人的聲音驟然靠近。
“來日的天女們,起——”
“當——”
領路的鈴聲伴着男子的讪笑一并響起。
手裡的麻繩被人重重一拽,姑娘們險又摔倒在地。
“恭送神使!”
“登船了,仔細腳下!”
岸邊的聲音被風吹散,提着鈴铛的男人似全然不顧,隻火急火燎地催促姑娘們快快上船。
船?
風聲、浪聲、鷗鳥聲,聲聲不同于烏篷的澎湃落入耳中,宋晞握着麻繩的手倏地一顫。
一條高數丈,仿佛高樓出滄海的大船……
青州渡是内灣,平日裡出入渡口的漁船都不太大。
偏生這般湊巧,幾日前那個狂風暴雨的晚上,她和姬珣曾在崖下碰見過一艘本不該出現在此處的大船……
某種可怕的猜想浮出腦海,宋晞渾身一僵,再近前不得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