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珣神情一怔。
他幾人相處雖自如,五影并非不知禮數之人,父親在内,金影怎會不請自入?
将将松開的手複又緊握,他神情驟凜,沉聲道:“出了何事?”
“爺、侯爺!”
金影朝兩人拱手作揖,聽清姬珣的話,飛快搖搖頭,又點點頭,兩眼放光道:“爺,去槐安樓!”
“槐安樓?”姬珣蹙起眉頭,面露不悅道,“你讓我現在去槐安樓?作甚?”
見他誤會,金影急得連連擺手,抓耳撓腮道:“爺,安媽媽、今日、出門,樓裡、新姑娘!”
樓裡來了新姑娘?
姬珣眼裡不解愈甚。
不等開口,守在門口的疾風追影按捺不住,推門而入道:“金影,爺與侯爺有事相商,新花魁之事不急于一時。”
“并非為花魁!”
金影急得說了句順溜話,滿臉漲紅道:“去了、便知!”
去了便知?
而今府中上下誰人不知他最懸心之事為何?
金影并非不分輕重之人,火急火燎回府隻為讓他去槐安樓一趟……
安媽媽帶回的新花魁莫非是?!
姬珣撐着桌沿的手不自禁發顫,内裡因着不受控的念頭翻江倒海、心聲如雷!
“爹!”
不等開口,殘影掠過堂下,眼前所見驟然一空。
“兒子去去就回!”
“爺?!”
堂下幾人大驚失色,齊齊轉向南甯侯道:“侯爺,這?”
“駕!”
“嘚嘚嘚——”
月影斜落,一牆之隔的馬蹄聲漸行漸遠。
南甯侯倏地拂袖而起,厲聲道:“還不快追?”
“是!”
三人躬身退出門外,急追姬珣而去。
*
十裡碧依水,星河如昨人不複。
因有新人揭面,除卻月前花魁競價時,是夜的槐安樓比之平日更是摩肩接踵、笑語歡聲。
二樓西南角的雅間似與堂下嚣喧格格不入。
桌上茶水熱氣漸歇,桌内依稀空蕩。忽聞窸窣一聲,看台旁的落影微微一顫,卻是道人影隐在不分明的角落,正眯眼俯瞰樓裡樓外。
“嘭!”
雅室的門被推開,熟悉的動靜伴着夜半的月華與晚霜席卷而入。
木影見不見怪,朝來人輕一颔首,側身讓至一旁,眼神示意姬珣上前。
緊攥着披風的手倏地一松,胸口因驟然湧入的溫熱一陣疼痛,姬珣下意識蹙緊了眉,等不及吃口茶,大步沖上看台。
堂下熒熒燈火,煊如火樹銀花。
昨日形如月牙的高台變了模樣,轉而修成杜若模樣。梁上翩跹而下的輕紗依舊缥缈,隻顔色不再是純白,轉而換成了一襲淡雅溫婉的碧缥。
台上女子——于正中低眉弄弦之人——左不過十五六,一襲妃色羅裙襯出她袅娜多姿、窈窕身段。
袅輕紗遮不住她膚若脂、眉如月。
最是眉心一點黃,讓她仿佛俗常的美,倏而多出幾分碧依河畔不可多得的高雅與出塵,又仿佛多出幾絲鄰家青梅不谙世事的笃信與天真,隻一眼,便能讓人魂牽夢萦,神思不屬……
堂下賓客紛紛翹首,神情迷醉,忘了此間是何間。
唯一不同,是西二樓雅間的看台。
“這?”
确信堂下女子并非宋晞,姬珣撐着欄杆的手倏而用力,眼裡泛出遮掩不住的失落,轉向木影道:“她是?”
“依着爺的吩咐,屬下與金影二人一直守在槐安樓。”
木影輕一颔首,看了眼樓下,輕道:“如爺與姑娘所料,今兒個一早,天還沒亮,安媽媽便隻身一人去了雍山。堂上女子名喚杜若,便是安媽媽去了一趟雍山後,自山裡帶回的新花魁。”
“花魁?”
姬珣低語喃喃,錯覺自己的心被來時路上的風緊緊裹縛其中,若非如此,怎會愈跳動,愈疼痛難忍。
“你們……”
夜奔的疲憊姗姗來遲,他下意識按向自己心口,緊蹙着眉頭,啞聲道:“着急喚我前來,是為看這位新花魁是何模樣?”
“并非如此!”
木影慌忙搖頭,眼神示意他道:“爺,看她的額黃!”
“額黃?”
姬珣一怔,垂目再看——
蕊如金絲,葉如蘭草……撐着欄杆的手倏而用力,姬珣眸光一顫,陡然前探。
“那是?!”
金絲蘭?!
舉目祈國上下,聞其名者雖多,知其貌者有幾人?
“嘭!”
“爺!”
不容他細看,又聽哐的一聲,房門再次被推開,卻是金影幾人喘着粗氣,飛快闖了進來。
“可還好?”
三人疾步沖向看台,順着他的目光看看堂下,又看向他道:“是了,那額黃……”
金影急得撓頭,伸手指着台上道:“爺!看!”
姬珣自初時的震顫間緩過神,朝他輕一颔首,開口道:“喚我前來,是懷疑那位姑娘眉間的額黃,或與阿晞有關?”
金影急急颔首,又搖頭道:“爺,不僅、鵝黃。”
“不僅鵝黃?”
話音未落,堂下倏而杳然。
幾人垂目望去,正見那正中的姑娘盈盈起身,不必開口,早有兩名小厮上前來,一人搬走瑤琴,一人奉上一支長笛。
“倒是個多才多藝的。”
見她接過長笛,追影嘟囔出聲:“絲音那般出衆已是不易,不知竹音……”
話沒出口,但見台上女子端起長笛,橫于唇下,泛着潋滟的秋水驟而低斂,而後——
“嘟——”
笛音自台上涓涓而出,空靈如山泉映月,幽回如松林晚歸。
堂下客仿佛刹時忘了歡鬧,神情如癡如醉,如夢似幻……
舊人有言:“此曲隻應天上有”,莫非正同此時?
不同于滿堂心弦動,西二樓雅間的看台上依舊一片死寂。
“爺,這?!”
聽出些什麼,疾風神情一怔,沒來得及開口,餘光裡倏而掠過一道殘影,正是滿目疲憊的姬珣倏地瞪圓了眼,猛撲向欄杆,目眦欲裂。
欲把相思說似誰,淺情人不知。
天下見過金絲蘭者寥寥,聞過《不知》者有幾人?
便是金影木影,怕也隻聞片段,不知他置于梳妝匣内的最終版本是何模樣。
——梳妝匣内的《不知》,是獨屬于他與朝華的密語。
“疾風?”
不必他贅言,疾風目光一凜,沉聲道:“爺,屬下去去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