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無涯、方貴妃……堂中上下紛紛舉目望來。
“當真一點不疼!”
确認她隻是精神亢奮,并非疼痛,姜無涯落在腰側劍柄上的手頓然一松,瞟她一眼,又冷冷轉向别處。
宋晞的心卻沒能因此落到實處。
“咚咚!咚咚!”
眼見宮婢端着空盞步步近前,分明步步輕柔如晚風,暗影寸寸靠近,她早已握成拳的十指緊扣入掌心,盯着面前的暗影,鬓邊不由自主滲出細細密密的汗。
“咚咚!咚咚!”
耳畔倏忽噪聲如雷,她已分不清,那噪聲是内心鼓噪,還是宮女的步調。
“姑娘?”
暗影倏地一頓,是宮婢提着匕首,站定在她面前。
一線晴絲斜照入窗,拂過鬓邊,掠經刀身,于刀尖最鋒利處凝成一星刺目冷芒,驟然刺入她眸間。
印刻在雲裳骨子裡的于短匕的恐懼倏忽占據上風,宋晞雙瞳驟縮,倏地倒抽一口涼氣。
聽聞動靜,鄰座女子好奇回眸。
間不容發,面前的宮婢突然出手,一把抓住她手腕,飛快點了幾處穴位。
宋晞渾身一僵,直至“宮婢”寬大的手掌映入眼簾,柳目微微睜大,她懸了許久的心終于落回到實處。
是土影!
土影既能扮作婢女混進宮來,她所料不差,眼前局面依舊在掌握之内!
緊蹙的眉頭頓然舒展,她柳目輕眨,示意對方自己無事。
土影瞥她一眼,拉住皓腕,端來空盞,又拿起匕首——
嘶!
雖被點了穴,疼痛依舊難以掩藏。
刀尖刺入指尖的刹那,宋晞近乎立時紅了眼眶,連忙低下頭,隻生怕讓人瞧見她滿頭大汗。
“姜大人?”
方貴妃于同時開口,仿佛等得百無聊賴,一面叩着茶幾,一面轉頭朝面無表情的姜無涯道:“你那情報當真可靠?她幾個分明是不知禮數的農家女,連道萬福都不會……堂堂靡音族聖女,如何能淪落至此?”
姜無涯置若罔聞,反而因着她的話,神色愈發陰沉。
“嘁!”
方貴妃仿佛不悅,低垂下眼簾,端起茶盞。
好在雲裳體質特殊,一打岔的功夫,指尖的疼痛已緩過大半。
“咦?”
宋晞輕舒出一口氣,正欲放下袖口,鄰座女子倏地探過身,盯着她十指青蔥,一臉驚疑道:“你的手……”
歇杯停盞、屏息凝神。
離去的婢女頓了身形,堂前的貴妃沉了臉色。
左右紛紛側目,房中上下刹時落針可聞。
餘光裡映入姜無涯大步近前的身影,宋晞緊攥着自己臂腕,一顆心直直往下沉。
莫非要魚死網破不成?
間不容發,堂前貴妃已取下鬓邊簪,座前“婢女”已緊攥手中匕,鄰座女子圓瞪的雙眼,于姜無涯近前同時,眼睛一亮,一臉欣喜道:“何為‘纖纖擢素手’,當似姑娘這般!”
姜無涯、方貴妃、座下滿堂:“……”
“姑娘謬贊。”
緊繃的心弦刹時放松,宋晞假作不知堂下雲湧,兩眼微彎,莞爾道:“彼此彼此。”
細風缱绻,落影搖顫。
有女子為堂下不知名的緊張驚了神,捂着傷口,嘤嘤啜泣。
有膽大者憤憤不平,看了看堂中上下,梗着脖子道:“娘娘,方才說待取了血,便能讓我等離開,不知可還算數?”
方貴妃眼裡掠過一絲淺笑,看了眼開口之人,傾身朝姜無涯道:“姜大人,本宮得陛下恩允,得以主張今日之事,姜大人知曉本宮,說話做事最是說一不二,而今大人親眼所見,十二名女子并無可疑,既如此……”
“慢着!”
放衆人出宮的話沒能開口,姜無涯一聲厲喝,倏地抄起手中刀,仿佛一陣勁風急掠向座下衆人。
“飒飒——飒!”
“呀!”
宋晞隻覺一道暗影掠過堂下,揚起的衣袂沒等落下,腕間的疼痛後知後覺,直至誰人為噴濺而出的血柱駭得失聲驚叫,小臂下意識一顫。
“姜無涯?!”
道道殷紅刺入眼簾,方貴妃一聲驚喝,倏地拍案而起。
“你好大的膽子!”
不等對方應聲,她連忙招呼左右:“香竹雲月!快拿帕子,救人要緊!”
“是!”
兩名宮婢捧着帕子急奔向受傷最重的兩人。
堂下的姑娘們相幫相助時,方貴妃早已按捺不住,厲聲朝姜無涯道:“姜大人莫非不知她幾人現下不知疼痛?下手如此之重,想要她們性命不成?”
“有何不可?”
姜無涯站定在階下,低垂着眼簾,慢條斯理拭着匕首,仿佛絲毫不為所動。
“什麼?!”
方貴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緊攥着扶手,雙目瞪得渾圓。
擦拭匕首的動作倏地一頓,姜無涯擡眸瞟她一眼,又轉頭望着一片淋漓的堂下,神色漠然道:“聖女雲裳曾被刀剮三年而無恙,區區小傷,奈何她不得。”
“可旁人……”
“旁人如何,”姜無涯冷冷睨她一眼,打斷她道,“與我何幹?”
“你?!”
方貴妃氣得渾身發顫,字不成句。
“娘娘以為,”姜無涯冷眼盯着堂下,繼續道,“若非娘娘在此,她們能隻傷一臂這般簡單?”
方貴妃杏眸圓瞠,仿佛有口氣堵在心口,上不來又下不去。
良久,香竹雲月去而複返,确認那兩名血流如注的女子并無性命之憂,方貴妃輕出一口氣,理了理被攥亂的衣袂,擡頭朝姜無涯道:“姜大人現在可能放心了?筋骨寸斷,她幾個依舊無知無覺。”
“不忙。”
姜無涯眼底掠過一絲不甚明顯的冷笑,徐徐道:“天時尚早,娘娘不如再吃一盞茶?”
方貴妃蹙起眉頭,眼裡噙着防備,沉聲道:“大人何意?”
“娘娘莫非忘了……”
姜無涯眸光忽閃,唇邊不甚明顯的弧度倏而放大,徐徐道:“聖女的體質,何止百毒不侵?”
廊下烏雲彙聚,不時前還敞亮開闊的堂下刹時一片昏暗。
落影裡的宋晞心一顫,握着左臂的五指頓然用力。
雲裳傷愈之快,片刻而已,臂腕上僅剩下一道血線。哪怕再用力,要維持筋骨寸斷模樣,已是不能。
不需太長時間,堂下誰是聖女,一目了然。
堂前座下,方貴妃和土影眼神交彙,面色齊齊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