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雲滾滾而過,迅速翻湧,頗有萬馬奔騰之勢。那雲影流轉,照得聞霄臉上明暗不斷交替。
刹那間聞霄緊緊攥着祝煜的衣襟,靠祝煜支撐,頂着千斤重的風雪。兩個人聽着耳邊如泣如訴的嗚咽,眼前就是那灘赤紅的血。眼前撒鹽似的暴雪和鮮紅的血也漸漸模糊。風雪愈大,徹底遮蔽了他們的五感,呼吸都是冰雪氣,再也嗅不出其他。下意識地聞霄和祝煜不敢前行,緊盯着天邊。
此時他們已經爬至山深處,說不上多高,也可以俯瞰一部分風光。
兩個人緊盯着天邊飛快掠過的雲,微微顫抖着,破碎的衣袖在風中飒飒翻飛。
直到雲的一角似乎被什麼破開。
祝煜在風雪中勉強直立身子,“你看!”
一團古怪的紅破雲而出,一點點滲透入天幕。而周遭反而暗了下來。
祝煜的臉龐已經被眼前的景象映得紅光一片,看着周圍緩緩暗下去,天空變成一片暗藍。他突然感受到恐懼,膝蓋戰栗着要彎下去。
聞霄一把拖住他,尖聲吼道:“你幹什麼!”
祝煜癡癡答道,“我……我不知道,我感覺很怪。”
祝煜面色從未有過的慘白,幹裂的唇上下不斷哆嗦,哆嗦半天一個字也說不出。他不像是害怕,更像是一種古怪的絕望。
還能有比自己這個将死之人更絕望的嗎?聞霄舔了下唇,拍拍他的臉,“你清醒一點!”
聞霄推搡着他到山壁邊,用皮子勉強擋着風雪,兩個人蜷曲在山腳邊。
不知道是因為祝煜太過恐懼,還是被風雪吹麻了,他身上一點溫度都沒有。聞霄的手碰到他臉的時候,他就像不近人情的冰雪。
聞霄大驚,一把按在祝煜臉上,“你……你怎麼不熱乎了?你沒事吧?”
祝煜抓住她亂摸的手,“你……看天。”
世界就像在墜落,光亮一點點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的黑暗。天邊呈現出一種美妙的色彩,像是聞霄染指甲時候調的色,時而紫紅,時而靛藍。
聞霄轉頭,也被眼前的狀況哧到。
祝煜聲音被風雪蓋了個七七八八,蚊子叫似的道:“太陽……太陽沒了。”
聞霄無奈地道:“八成是遇到老人家說得鬼怪了。不妨拜一拜東君,看看會不會得到庇佑?”
“你不是……你不是渎神嗎?你怎麼能拜東君?”
祝煜一聽要拜神,反而暴跳如雷起來。
聞霄抿嘴,“我父親渎神,不是我渎神。”
“總之就是拜不得!”
“怎麼拜不得?”
聞霄說罷要跪,手上的姿勢都已經擺好,對着東方就要叩下去。
祝煜幹脆跳起來,一把将聞霄扯起,“不準拜!”
聞霄有些氣惱,“現在周遭不知道有什麼危險,拜一拜求個平安不行嗎?”
“那也拜不得。無論如何就是拜不得。”
祝煜已經到了蠻橫不講理的地步,攔腰抱起聞霄,将她死死按在地上,濺起一片雪沫。
此時天地已經徹底陷入黑暗,隻剩下天邊一點點太陽的餘光。
冰雪的涼刺痛了聞霄的臉頰,聞霄頭腦忽然清明起來,看着晦暗中祝煜急紅了的眼,愈發平靜。
她抽了兩下鼻子,“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
祝煜看她神情放松起來,愈發覺得詭異,按她的手用力更甚。
聞霄笑起來,“是日落。”
在許多珍藏的史書裡,記載過東君之前先民的日子。
那時候東君尚未臨世,人們時不時會陷入黑暗裡。先民将一個明暗交替稱為一日,又将一日劃為十二時辰。
沿襲到今日便是敲鐘禮。
聞霄隻在文字中見過類似的故事,不敢想象生活在黑暗裡的人們到底該如何存活。甚至書塾先生說,日落都是杜撰出來的故事。
沒有人見過日落,就像沒有人見過東君。因為東君總是在那,永垂不朽,壽澤綿長。
祝煜顫聲道:“怎麼能日落?東君若是墜落……我們……”
“我們終将死于太陽。”
聞霄淡淡道。
祝煜不敢想,他忽然覺得自己身體都有些失去控制,被一股恐懼裹挾。
不知道過了多久,祝煜才松開聞霄的手。
天邊的殘光也消失,周圍徹底陷入一片昏暗。
聞霄掙紮着爬起來,“隻是一種現象,過陣子就會結束。”
“你怎麼知道?”
“書上寫的。”
聞霄抖了抖身上的雪沫,故作輕快道:“這都是東君臨世前的故事,日後我編著的神史開售,你記得買一本仔細閱讀。唔……我若是死在了天裁你當我沒說。”
風雪小了起來,耳邊的啜泣聲也停了。雖然是昏暗一片,但也是十分靜谧,祝煜覺得自己心神開始安甯下來,頭腦也開始恢複運轉。
“那灘血……”
聞霄拉了他一把,兩個人在黑暗中扶着山壁,朝山路拐角處走去。
腳下都是松軟的雪,深一腳淺一腳,也無從探知前路到底是什麼。直到一坨冰涼的冰水滴到鼻梁上,祝煜才大概判斷出身邊的環境。
“到山洞了。”
聞霄應了聲,“能不能生團火,好冷啊。”
祝煜拽着手裡的繩子,“不好說,剛下過雪,應該很難生起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