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贅的誰?”
此時八卦之心已經到達頂峰,聞霄雙眼緊盯着祝煜。
祝煜忽然發覺聞霄長得相當稚氣,是話本裡那種文鄒鄒的面貌,尤其是那張總是堵死人的嘴,杏色紅潤,唇形飽滿,好看極了。
世上竟有惹人生氣的人,長得如此溫良文雅。
不知為何,祝煜心跳漏了一拍。
一旁的聞霄着急道:“你不說拉倒。”
“我說我說。”
祝煜回過神來,捋順了口條“你們君侯入贅我們京畿一個大官家裡,那家人姓葉,有一個獨生女,四處遊玩時候偶遇了鐘侯,對鐘侯愛得不行,就嫁給了她。”
聞霄若有所思,神色茫然,“跨越如此多階級的戀情,古往今來倒也不是沒有。可我們從未聽說君侯夫人的事。”
“他入贅這麼丢臉的故事,能讓你知道嗎?也不曉得他怎麼封鎖的消息,蘭和豫這種人精都沒聽過這個故事。”
“你又是從哪知道的這個故事?”
聞霄懷疑地眯了眯眼。
祝煜幹笑了聲,“我……吃飯時候我爹娘聊天,我聽見的。”
對話戛然而止,聞霄久久沒說話,半晌,唇角一撇,發出不屑的一聲。
“嘁——”
祝煜頓時有些面紅耳赤,日光照在身上都變得火辣辣的,“你這是什麼意思,雖然是我父母茶餘飯後的小閑話,也不一定是假的吧。”
聞霄利落起身,拍了拍衣裙上的土,“好好好,我信。祝大人您有雅興繼續賞日光,我明天還要挂職,先睡了。”
“你回來!”
祝煜急了,忙張牙舞爪撲騰起身,一把扯住聞霄衣袖,“你就是不信。”
聞霄詭異地頂着祝煜扯住的半截袖子,祝煜也意識到逾矩,忙松開手。
“祝大人不要老拉拉扯扯,怪不好的。”
眼前的少女并不高,栾樹影遮了她大半張臉。但她那雙眼睛,在樹蔭裡依舊明亮。祝煜跑腿多年,各國形形色色的人都見過,人們的眼睛曆經千帆後都會暗淡,隻有聞霄,牢獄泥濘也滾過,寒山冰窟也行過,那雙黝黑的眼睛依舊明亮。
聽聞太陽之前,人神共生的時候,日夜輪轉,夜晚天上會有點點星子,星光熠熠生輝。祝煜猜想,聞霄的眼睛一定是星星的樣子。
然聞霄說話的模樣總是和她溫暖的雙眼不同,平靜如一潭死水,“況且,我原本就是祈華堂的一介小小東史,翻閱古籍無數,我自然曉得,沒有根據的事情,隻當個猜想,不能真的去相信。”
祝煜啞然,腳下生了根似的,愣在原處。
聞霄扯了扯嘴角,算是緩和氣氛,轉身進屋去了,留給祝煜一個關得死死的門闆。
這一夜,祝煜輾轉難眠,時而是小七小八他們的臉,時而又變成寒天枯裡的萬千塵緣絲線,到最後變來變去,刀光血影,恩怨糾葛,都變成了聞霄铮然不肯服軟的臉。
聞霄說過,所有的一切,都是人類的記憶,是人類的文明。
祝煜輕咳兩聲,守着這幾句話,卷着被子熬過了一晚的噩夢。
待到一夢終了,他有些疲倦的起身,刺目的陽光在窗縫裡傾瀉而下。
窗子後是建明殿的後院,不知為何發出些細碎的咀嚼聲。
一時夢魇裡的種種沖上腦海,激得祝煜後頸冷汗直流,他揉了揉額頭,起身推開窗。
陽光從未有過的美好,像是絲滑的流水,順着屋檐和樹影流洩而下,灑在女人的纖纖細手上。
那隻手一看便是提筆寫字的手,即便受過許多的傷,變得有些粗糙,甚至舊疤縱橫,盡管如此那隻是仍是文質彬彬,修長好看。兩指撚着一一根綠油油的樹枝,順着手指往上看,手的主人眉眼不再那麼倔強,溫柔得接近慈悲,十分耐心地将葉子喂到眼前的動物嘴裡。
祝煜忽然萌生了大不敬的想法。
所謂萬物崇敬太陽,萬物因太陽而存在。
而此時此刻,恰到好處的陽光,手裡濃綠的葉子,還是微微掀起的風,都為聞霄而存在。
聞霄在喂鹿,喂那隻寒天枯接她回來的白鹿。她一邊喂,手一邊撫過鹿首,鹿也會微微擡首回應她。
聽到動靜,聞霄朝祝煜望去,“祝大人醒啦。今日晚些時候君侯傳我議事,便不去祭場巡視了,祝大人若是想去,我可以喚幾個祈華堂的人帶你去。”
祝煜沒應她,聞霄便自顧自開始想如何安置這尊大神。
無論是去祈華堂,還是在大風宮找幾個人陪他玩,送他去吃酒也好,總歸不能放他出去亂跑。
聞霄放下樹枝,手指點了點下巴,“嗯……要不找那位王小蔔?我看他與你挺熟的。”
祝煜仍是沒應她。
聞霄惱火地望過去,才發現他嘴唇微微泛白,隻盯着自己看個沒完。
聞霄先檢查了一下,自己隻是穿了身尋常的衣衫,并非什麼奇裝異服,頭發雖是沒仔細束起來,也不至于奪人眼球。
再仔細想,祝煜臉色不好,莫不是這幾天跟她在祭場工地吃土灰,傷口崩開了?
聞霄連忙跑到窗邊,一把将窗子徹底掀開,關切道:“祝大人,你沒事吧?是不是傷口疼?”
祝煜難得安靜,隻是搖了搖頭。
“你怎麼了?魂掉了?”
“聞霄,我想問你點問題。”
聞霄以為這是什麼職場随機小考核,立馬如臨大敵,“您說!”
祝煜緩緩道:“人為什麼要睡覺呢?”
“呃。”
聞霄哽住,“因為……睡飽了才能更勤奮地工作?”
祝煜雙眉緊鎖,嘴唇抿成一條線。
聞霄深吸一口氣,“如果不睡覺,工作時候精神渙散,是不是上不好班?人祭事項如此瑣碎,稍有不慎都是不敬于東君,我豈敢不認真對待?因此我每天早睡早起,用最飽滿的精神對待每一天的工作……”
“不不不。”
祝煜打斷了她,“我的意思是,如果沒有夜晚,人為什麼要睡覺呢?”
聞霄垂眼,拿捏半天,還是道:“書上記載,太陽之前,是有夜晚的。不過這跟人睡不睡沒什麼關系吧,累了一定要睡覺的。”
祝煜不甘心,繼續追問道:“那蠟燭呢?火把呢?那些照明的東西,難道不是為了照亮黑夜而創造的嗎?”
聞霄長歎一聲,“可沒有黑夜了。我們不需要面對黑夜,可以活在溫暖光明的世界,這就是東君臨世的意義。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