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霄焦急地撥開一片又一片野草,不斷高聲呼喚着,聲音在荒原裡回蕩,卻遲遲沒有人應。
阿緣就靜靜跟在她後面,“或許他也消失了。”
“不會的,不會的。”
“小霄為什麼這麼笃定。”
聞霄隻覺得心口難受,痛苦道:“他說好在這裡等我的。”
阿緣點點頭,“說的也是,萬事萬物皆有因果,他應當在這裡等你,隻是小霄,真相和他,你選哪一個?”
時間似乎恢複了正常,長風刮過草間,吹開聞霄的長發。
聞霄不解道:“你怎麼知道這句話?”
阿緣隻是淺笑,并不作聲。
聞霄便直接撲了上去,揪着他的衣領,“你把祝煜弄哪去了?”
緣中仙人踉跄兩步,笑道:“我隻是遵循一個因果。”
“少跟我來這套,你們以為自己是誰,逼我做選擇嗎?我一個也不選。”
在聞霄的眼裡,阿緣再也不是初見好說話的模樣,他開始像個妖孽。
傳聞中的緣中邪祟,果然如此。
邪祟鎮定道:“這個答案倒是沒聽過。你們家族的人出了你這樣奇怪的人,也是有趣。不過你父親做過選擇,你還是一樣要做的。”
“什麼選擇?”
“蟄伏還是扭轉一切,真相還是安穩生活,你猜他選了哪個。”
聞霄嘴角抽了抽,“他人都在玄鳥像裡了,算不得安穩生活吧。”
阿緣點點頭,“那你選哪個?背負聞氏的宿命嗎?你的選擇于你的每一個親人,至關重要。”
“我偏不。”
聞霄暗暗握緊拳,“我不知道我父親,還要你,你們是簽訂了惡魔契約還是什麼,我不明白。但是我哪個都不選,你現在立刻馬上把我的朋友給我弄回來,不然等我回到真實世界,我要掘地三尺找到你的洞府,我要你死都不得安息。”
她的聲音擲地有聲,恨不得将緣中仙人碎屍萬段。
阿緣歎了一聲,“這也是個選擇。每個選擇有每個選擇的因果……”
“因果個屁。”
這次換阿緣語塞了。
良久,他道:“如你所願。”
阿緣伸出手,指向聞霄身後。
聞霄轉身,撥開片草,祝煜果真倒在面前,暈得一塌糊塗。
“你把他怎麼了?”聞霄想質問阿緣,卻發現身後空蕩蕩一片。
阿緣又消失了,就好像有祝煜就不能有阿緣那一般。
一股異香撲鼻而來,聞霄走向祝煜,還沒來得及去觸碰他,他的腳下卻生出根脈。
枯黃的樹幹包裹了祝煜全身,他的每一寸皮膚都變成幹枯的樹皮,雙臂化作枯枝,頭發是那樹葉。
轉眼間,一棵亭亭的栾樹出現在眼前,樹幹細長挺拔,樹葉茂密繁盛。
聞霄呆滞住,回過神來,輕輕撫摸樹幹。
好端端一個大活人,竟然就化作了眼前的一棵樹?
“祝煜,你在裡面嗎?”
整片荒原,隻有這一棵樹。黑夜氣勢洶洶來,輕輕離去,日出的時候,這棵樹徹底生長完成,變得可以為聞霄遮風擋雨。
無論日光怎樣毒辣,她在栾樹下,安然無恙。
聞霄瞬間想起,自己是怎麼來到這個幻境的。
無論是寒山,亦或是現在,隻需要一滴血。
聞霄咬破手指,抹在了樹幹上。
那一刻,栾花開了。
細碎的黃色花瓣簌簌而下,淡香盈袖,風雅至極。
那一刻,聞氏千百年的記憶,順着栾花香氣湧了上來。
他們在寒山腳下安營紮寨,飼養牲畜。
他們學會了使用器具,修築房屋。
他們有最靈巧的心思,化腐朽為神奇,用銅一點點擴張領土。
他們在其他部落的威壓下低下了頭顱。
雖為人臣,卻過着安居樂業的日子。
直到那天,天地顫動不止,想要歸于混沌,而那生生不息的太陽啊,将是第一個隕落的。它要自己萬古長存,要成為衆神之神,它要事件的定律、天地的因果都為自己臣服。
它要成為整個世界。
于是諸神伏誅,隻留下了一個羸弱的神明。
他毫無神力,仰仗人們的命運活着。
緣中仙人得到了善良的鑄銅人的幫助,苟活在寒山之中。
鑄銅人的族長點燃了篝火,“神明,或許東君是對的,世界回到混沌,我們都會隕落。”
哪有什麼所謂的對錯,對錯都是人心裡的觀念。
緣中仙人道:“我們生于混沌,毀于混沌,周而複始,順其自然。倘若破壞這一切,要不斷獻上你們的鮮血呢?”
鑄銅人沉默了。
而後東君化作生生不息的太陽,京畿之下統治着七國,人類代代為人臣,再也無法對那尊神像擡起他們的脊梁。
緣中仙人的下落無人知曉,鑄銅人卻守着那句話代代蟄伏。
“倘若要不斷獻上你們的鮮血呢?”
倘若,要你們改變世界的規則呢?
是螳臂當車,飛蛾撲火的執着,是聞氏的宿命,順着血液代代流傳。
栾花樹下,聞氏大宅仍舊是落魄與破敗。塗清端在一旁的水池邊洗衣裳,時不時扯扯衣袖,遮蓋她手腕上淡淡的疤痕。
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世界毀滅的宿命,塗清端也隻是普通人中的一個。
花瓣飄落在人身上,聞霄緩緩睜開眼,一行酸楚的淚流了下來。
她輕輕側首,祝煜穿着聞霁的衣服,在她身旁睡得正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