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需要什麼?”
宋袖顫巍巍擡起胳膊,指着土牆跟上那一個狹隘的小窗,“去……找我姐姐。”
聞霄愣了下,“你怕宋衿拒絕調令撤軍?可就算支撐下去,也是螳臂當車,宋衿不會想要全軍覆沒這樣的結果的。”
“不是的……不是的……”
宋袖搖得沒有一絲力氣,借着窗口的光,他面色慘白,雙眼無神,是瀕死之兆。
聞霄吓了一跳,拍拍宋袖的臉頰,“宋袖!你醒醒!”
“我很清醒。”宋袖艱難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你……要去找宋衿,攔住她……撤軍……”
說着,宋袖用胳膊肘擋住腹部,忍着極大的痛苦道:“飛雲矢……”
頓時,聞霄從頭頂涼到腳心。
她一個激靈,“我馬上去,我馬上去。你在這好好的,等安全了我再帶你出去,行不行?”
宋袖合眼,“快去吧。”
聞霄便轉身沖到牆邊,踩着堆在地上的雜物勉強翻到窗邊。她最後看了一眼癱軟在一旁的宋袖,這才翻出了土屋。
肩膀上的傷口蹭出一大片血痕,聞霄翻出窗子直接摔在地上,一時間她耳鳴不止,頭暈眼花,身體就像是要碎掉了。
聞霄也顧不得這些,跌跌撞撞朝着前線尋找宋衿的身影。
然,為時已晚。
她拼盡全力奔跑,剛剛翻過一個壕溝,看到大堰的殘兵敗将已經重新列陣,蓄勢待發。幾座巨大的弓弩,就像是戰車那般,被緩緩推上前去,弩箭前段綁着黑壓壓的雲石。
這是聞霄第一次窺見飛雲矢的全貌。
它有一個輕飄飄的名字,卻有最猙獰的形狀。
軍隊之中不見宋衿,聞霄慌亂地張望,一邊找一邊揮手對軍隊呐喊,“撤軍!全軍聽令,不得擅用飛雲矢!速速撤出牧州城!”
可那群士兵就像是魔怔了一般,任憑她嗓子喊出了血,他們繼續準備着點火,就像是看不到聞霄這個人,也聽不到她的聲音。
聞霄急昏了頭,剛想沖進隊伍裡,親手去阻攔這一切,忽然看到宋衿就站在不遠處。
“宋衿!停下!”
聞霄的呐喊聲近乎尖叫,嗓子就像是被撕裂那般疼痛。
宋衿居高臨下地俯視這一切,先是望望高懸于天的太陽,又望着腳下茫茫一片的軍隊。
她立起一根手指,輕輕擋在唇畔,“噓。”
聞霄已經跑到她面前,直接撲了上去,想要逼她發号施令。
可宋衿已經舉起了拳頭。
聞霄大腦轟得一聲。
幾聲尖銳的嘀鳴發出,飛雲矢宛若流星,發出的閃光比太陽還要刺目。緊接着,可怖的白光包裹了整個世界。
似乎有什麼東西從戰場中心被掀起,聞霄睜不開眼睛,整個人被震了出去。
人在昏迷前,應當是逐漸感受到黑暗的,聞霄卻覺出一片白。
一切都是白色的,在白色中,聞霄找不到自己,也看不到任何人。
不知過了多久,一些殘兵拖着擔架,來到牧州城外的前線。
地上都是焦黑的沙土,若是想要找傷員,一定要翻開仔細看,說不定能撈回一個倒黴蛋。
之所以說幸存是倒黴蛋,因為就算撈回一條性命,也是殘廢了一生,還要忍受被燒傷的劇痛。與其這樣,不如死了了事。
不過,翻找到現在,也沒找到幾個活人,大多數都被烤成了焦炭,甚至變成了風卷走的粉末之一。
這就是飛雲矢,大堰第一次使用,帶來的結果或許是自己都沒想到的。
城門前本是一片戰火紛飛的焦土,在飛雲矢的轟炸下,就剩下片黑沙,寸草不生,連天上路過的鴻雁都被燒成了齑粉。這場爆炸甚至波及了不遠處的苜蓿山,整座山上的火燃燒不止,樹木竟然在一瞬間被燃燒殆盡。
荒野寂靜得可怕,隻有一輪太陽無聲照耀着。
翻找傷員的士兵挖開一片土,本以為找到了傷員,仔細蹲下身翻開,竟是塊焦黑的人骨。
他終于受不了,捂着胸口嘔吐起來。
“來人!找到右禦史大人了!”
那士兵嘔了一半被打斷,抹抹嘴,轉身一瘸一拐跑過去。
一塊被挖了一半了坑,右禦史半截子身體露在外面,半截埋在地下。她臉上全是血,以至于施救的人無法找清楚到底哪裡是傷口。
于是士兵們廢了很大的力氣,才将她從坑了挖出來。
待聞霄睜開雙眼的時候,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了。
她受了很重的傷,一睜眼有些看不清東西,看什麼都是帶一塊白斑的。
軍醫說她是被強光刺壞了眼睛,慢慢将養總會好的。
這期間聞霄不能下床,她的雙腿在沙裡掩埋太久,沒有辦法走路。
軍醫說他可以每天進行施針,慢慢将養總會好的。
比起這些,身體其餘的傷就顯得不值一提了。
聞霄一直卧在軍帳裡,不知道鐘鳴,更不知道外面的情況。實際上她懷疑自己的腦子被震壞了,一切處于停擺狀态,無法正常思考。
直到她眼睛不再視物模糊,也可以勉強下地,身上橫七豎八的傷痕有些要結痂的意思,頭腦才恢複了一絲清醒。
第一個見到的人是宋袖,他坐在一架同聞霁一模一樣的輪椅上,撩開門簾滑了進來。
宋袖也是一幅病恹恹的樣子,身體沒法像以前那般挺拔地坐直,歪斜在椅子上。
他一開口,就帶來一個噩耗。
“聞霄,祝煜失蹤了。”
聞霄方能站起來的雙腿,毫無征兆地軟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