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是脆弱又敏感的地方,觸摸的時候能感受到溫熱的皮膚,甚至能看到青紫色的血管。祝煜不知為何,下意識吞咽了下,有些手足無措。
聞霄撇嘴,“你們京畿的官真閑。”
“閑不了,大王傳信,讓我休假的時候順便盯着你們的受降儀式。”
“儀式不是結束了嗎?”
祝煜道:“但你們的賠償條例遲遲沒有上報。”
說起賠償條例,聞霄忽然生出些得意。
臨走之前,她連熬幾天,聯同其他幾位官員拟出一大套賠償條例,君侯看過後愣是挑不出一個錯,隻道是這條例拟的好。
藥上完,聞霄接過瓶子,輕輕塞好瓶塞,“條例在兩國蓋好印的時候已經生效,就算送到京畿也改變不了什麼吧。你們隻是想要審閱,早一些晚一些不都一樣嗎?”
祝煜覺出不對勁,敲了敲桌,“你這話不對啊,這是僭越。如若是京畿不準,你們的條例就是廢紙一張。”
“好吧,等到祝大人您收到條例,再慢慢審閱吧。”
氣氛忽然變得古怪起來,祝煜理了理衣擺,神情凝重地側身,坐在座位的另一側。
兩人方才的親昵蕩然無存,中間空出來的位置像是一道牆,壓抑着人的心情。
聞霄深吸一口氣,“你我立場不同,就不要為這個拌嘴了。總歸條例會送到你手裡,到時候有錯随你挑。”
祝煜這才有些緩和,勾了勾她的小指。
顯然,聞霄的狠話放早了。
雲車停留的功夫,跑上來一個小官,大汗淋漓,氣喘如牛,見到祝煜二話不說,兩腿一軟跪到二人面前,吓得聞霄一哆嗦。
那小官兩手高舉,一支金色的卷軸躺在他手裡。
“祝大人,《北牧條例》請您過目!”
祝煜疑惑地接過卷軸,那小官一溜煙地轉身跑出雲車,沒了蹤影。
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祝煜看這條例,越看心情越沉重,先望了望聞霄的神情,又拿捏許久,最後滿肚子話都憋了回去。
可越往後看,他越焦躁,到最後将卷軸往桌上一摔,“這是你拟的?”
聞霄道:“我負責商議和定稿。”
“荒唐!狂妄!你們真是瘋了!”
祝煜說完,惱火地站起來,說一句話敲一下桌子,“你們這是要羌國賠償嗎?你們恨不得将他們國庫都挖空!”
“我拜托你理智一點。兩國交戰,我們雖是戰勝國,也死傷無數,牧州是北方大城,一日之間變成片黃土堆。後續安置難民,戰争撫恤,哪裡不要銅珠?要這些已經算是少的了。”
“他們國君新喪,正是經濟衰退的時候,哪裡年年給你們貢錢?”
“我隻為大堰謀事,羌國國君如何,我不在意的。”
祝煜深深閉上了眼。
聞霄說的沒錯,她是大堰的官,自然隻是考慮大堰。可祝煜不能,祝煜要替大王分憂,要精通制衡之術,要将這七個國家理得均勻,才能有長久的安穩。
祝煜道:“好,我且當你們是為了大堰着想,可你們要求人祭的奴隸由羌國供應,是不是太不把東……”
他突兀地頓了頓,改口道:“太不把京畿放在眼裡了。”
聞霄冷笑了聲,“十年一祭,對大堰實在是太過沉重,總歸我們将人數湊足就是,到底是哪裡的人口,你們京畿也要管嗎?”
祝煜一時語塞,聞霄便翻了個白眼,“未免管得太寬。”
“羌國奴隸的性命,就不是性命嗎?”
聞霄一字一頓道:“那你想怎樣?不祭了嗎?”
她還準備了一大肚子的道理,要和祝煜辯上一辯,要知道他們這些文官,最擅長的就是舌戰群儒。
偏偏祝煜好像被戳中了什麼脊梁骨似的,失神道:“不是這樣的……人祭不是這樣的……”
聞霄微微蹙眉,關切地說:“我并非有意兇你,是你先兇我的。”
祝煜飛快理清思緒,一把握住聞霄的手,“聞霄,這條例呈上去會出大問題,我不在意什麼東君什麼信仰,但京畿不能不在意。到時候查到大堰渎神,一定會把定稿的人拉出來當替罪羊!聞霄!想想你父親!”
聞霄猶豫道:“我們從未抗拒人祭……”
“重要的不是人數!是這些人的血脈!”
“什麼意思,你把話說清楚。”
祝煜舔舔唇,确認周圍沒人,才凝重道:“人祭從不是湊夠人數去供奉東君,而是要讓大地上的各種生靈,都獻祭于它。”
“為何必須是血脈,我竟從未聽過……”
“因為你們是人!你明白嗎聞霄,人、動物都是有靈的,都是天地孕育出的,你們要随着天地的流逝一同流逝,你們是歲月的證明。”
聞霄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隻要人一直随着因果繁衍,天地就會順着因果運轉,早晚有一天,天地會……”祝煜不想說這些,但他覺得自己被逼到了不得不說的地方。
他深吸一口氣,說道:“天地會重歸混沌,太陽也随之隕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