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飄揚,鼓聲震天。
身着五彩華服的少女美豔動人,赤足立在巨大的牛皮鼓上,踏足而歌,伴樂而舞。頭發用彩繩編滿了辮子,旋轉起來令人看得眼花缭亂。
頌歌頌詞更像是詛咒,人們齊聲歌唱,念得祝煜頭疼欲裂。
他天生懼怕這些神神叨叨的聲音,隻要聽到,就覺得要靈魂出竅。
祝煜望着祭場上翩然起舞的蘭和豫,握着欄杆的手不自覺緊了。
“祝小将軍。”
君侯含笑踱步到他身後,“聽聞你有些懼高,可我也沒辦法。若是要看好戲,一定要在高處看才得勁,不然看不到全局,少了精彩,也怕小将軍不盡興,掃了祝尹大人的面子。”
祝煜隻是斜睨他一眼,“我可從未覺得你怕過我父親。準确來說,大堰的君侯,怕是京畿的大王都不放在眼裡吧?”
“怎敢。”
君侯話鋒一轉,狡黠地問道:“祝小将軍可聽過……苦厄珠?”
“無稽之談。”
“烏珠國當年雄踞一方,京畿當真能在七天之内将其毀滅嗎?騙騙下面這些目不識丁的傻子也就罷了,别想糊弄我。”
祝煜說:“我哪敢糊弄你,我娘子的命還捏在您手裡呢,您想了解什麼,我肯定有問必答呀!”
君侯淡淡地笑了,這笑令祝煜非常不舒服,好像一切都盡在他掌握似的。
“苦厄珠,據說是那些亡命的諸神,他們的怨念飄散在世間,久而久之化成了一顆顆珠子。人沾了,必然邪惡纏身,永久地被封在地獄裡。”
祝煜又铿锵有力道:“無稽之談!我征戰四方,剿滅烏珠殘黨,從未見過這玩意。若是真的有,烏珠人早已經死絕了!”
君侯便說:“看來祝大人是真的被蒙在鼓裡。”
“還是您癡了傻了,害了妄想症?”
祝煜後面一籮筐譏諷的話尚未說出口,忽地聽到一陣喧鬧,他忙朝祭場望去,發現那裡已經亂成一團。
蘭和豫在鼓上一躍而下,竟從袖中抽出把雪亮的長劍,一個旋身割了守衛的喉嚨。
一時之間五彩華服染血,宛若一朵盛開在兵戈之下的花。
她點步、翻身,動作快得出奇,帶着搏命的氣勢厮殺起來,拼命擠到铐着聞霄的鐵鍊邊,一下又一下拼盡全力砍着。雖一人之力如同蜉蝣撼樹,卻已經攪得場面亂成一團,吸引些君侯的注意力已經足夠。
祝煜當即抽出藏好的匕首,想要刺向君侯,沒想到望風樓四周全是伏兵,舉着長矛将他圍在了中間。
再看蘭和豫,亦是被士兵包圍。
祝煜頓時頭腦清明,對君侯道:“又是請君入甕,你們父女倆當真是一個德行。”
君侯的眼神越發興奮,再也不複以往的沉穩,“若是這點戒備之心都沒有,怕是我白做君侯這麼多年了。”
“誰告訴你我們的計劃?”
“需要人告訴嗎?鐘雲那賤人,想要脫離我的掌控,宋衿谄媚虛僞,這二人我是一個也不信的。我隻需要稍加猜測,就能猜到你想做什麼。”
君侯歪了歪頭,不再看祝煜,手撫過欄杆上的石柱,上面被雕成了鳥首的模樣,每一個鳥首口中都含了一隻石珠。君侯的手指撥着石珠,轉得如同他心情那般歡快。
“一人攪局,一人挾持我,逼我命人打開鎖,一人盡可能的調動人手制造混亂,打開一條逃生的路,剩下的那人……我姑且猜他是配合你們調度的吧。祝大人,我猜的對嗎?”
祝煜暗中咬牙,還是應了他,道:“八九不離十。”
“祝小将軍,我這人啊,最煩你們這些京畿的官。像你這樣喜歡多管閑事的雜種,我最是痛恨。不若,你先看看你那小娘子是怎麼死的,等我玩夠了,在考量怎麼處置你。”
“處置我?後果自負。”
“你祝小将軍休假時候玩心大發,鬧着要去寒山,和你那一群小跟班一樣葬身那裡,我哪裡敢阻攔。”
祝煜恍惚了下。
小八小九他們的死因他是揣測過,他們撞破了君侯的計劃,算是被滅口。但總歸沒有實際證據,京畿是最不看重人命的地方,他就算想為小八小九他們伸冤,也無從開口。
原以為祝煜會破口大罵,甚至大打出手,誰知他隻是品了品,苦澀地笑了下,“擋了你路的人,哪怕隻是懷疑,也要殺了他們,君侯當真是個狠絕之人。”
君侯道:“以免夜長夢多,成大事者,這些細節不能不在意。”
“所以君侯想怎麼處置我們?”
手握長矛的士兵朝前邁進一步,祝煜便半舉雙手,一步步後退,直到腰身抵在欄杆上,半截身子後仰出去。
他感覺自己心髒狂跳,渾身的血液流轉越來越快,連下巴都在微微發顫。
他是生來就怕高,雖沒有從高處墜落的經曆,但稍微一個高些的地方,他都覺得心慌難忍。
可堂堂祝小将軍怕高實在丢人,即便他覺得自己随時都要栽出去,他還是強裝震驚。
君侯道:“那幾個年輕人,頭顱挂在城門前,以儆效尤,祝大人尊貴,我留你個全屍。”
祝煜輕蔑地勾唇,發出聲刺耳的嗤笑。
他回頭看了一眼望風樓底,百尺高樓,若是栽下去必然粉身碎骨。
可聞霄就吊在那玄鳥巨像前,受着萬人打量議論。
他曾想過,如果要深切地愛一個人,就學會犧牲。他出入沙場一身是膽,不怕犧牲,怕得是把自己的得失放在聞霄前面。
祝煜說話的聲音有些顫,卻中氣十足,“君侯知道什麼是人情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