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聖人,又何以屈居于大堰?
士兵的聲音如同山呼海嘯,讓人難以入睡。
鑄銅司的大門上雕滿了斧钺刀槍,沾着鑄銅人的火氣,有些溫熱。若是靠着它坐一會,必然被硌得腰酸背痛。
聞霄就這樣靠着門,不知道坐了多久。她心慌難忍,以至于手腳都在抖,沒辦法握緊東西,也沒辦法和人交流。
老劉走了過來,用巾子給她擦了擦額角的汗,“方才又搜過一輪,今兒應該是熬過去了。倘若再來搜,大人就回到那藏身的地方。”
聞霄忙盯着老劉,目光全是惶恐,“我說的那個密道……”
“焊死了。”
“門口……”
“安置了些機關弩,不到魚死網破的地步,我們不動手。”
“好,好……”聞霄吸了吸鼻子,繼續瑟縮回去,“老劉,你幫我聽着些,下一次軍隊搜過,便告訴我。”
老劉語重心長道:“姑娘啊,你聽俺一句勸,外頭現在都在抓你,俺們這些老家夥是願意不顧生死護你的,其餘人也是聽了宋大人和那羌國夫人的勸,這才願意冒着生死幹這事。怕是天下于你,沒有比鑄銅司更安全的地方,你又何必自投羅網呢?”
聞霄耷拉着眼皮,說:“可是祝煜和蘭蘭到現在也沒動靜,我的母親也在外面,我豈能在這裡苟且偷生?”
“宋大人說已經派人去找了,祝大人武功蓋世,那是傳遍天下的勇猛,蘭大人也是福大命大的好人,一定會沒事的。”
“刀劍無眼,這哪說的準。”
話音剛落,宋衿便急匆匆走來,一邊走一邊往身上披灰色衫子,正眼也不瞧聞霄,張口就吩咐起來。
“老劉,你是老人,說話有分量,這裡的情況随時把控好,千萬不能出亂子,也不要讓聞霄跑出去,若是她再不聽,一個手刀劈昏她。”
聞霄頓時一陣頭暈目眩,道:“為何你能出去?”
“我若是不出去布局打點,我們便困死在這裡了。君侯雖未搜出什麼,但早晚也能猜到我們藏匿在這裡,你是個嫌犯,葉琳年紀還小,總得有人鋪後路。”
“可你總該告訴我來龍去脈吧!”
并非聞霄想喋喋不休地追問,她自從來到這裡,就看葉琳和宋衿煞有介事地忙前忙後,總歸未曾搭理過她。有無數次她想加入進去,對方也隻是敷衍。
葉琳倒還好,說話沒那麼不中聽,以安撫為主;宋衿的嘴卻毒得吓人,讓聞霄覺得自己當真是個累贅。
宋衿交代幾句,打開了鑄銅司的門縫,左右探查一番,便悄悄溜了出去。
門重重合上的聲音,像是震在了聞霄心上。
于是聞霄又開始漫長的等待,等鐘鳴,等巡邏兵的腳步聲消去。
終于,時機尚可,她想打開門,就像宋衿那樣溜出去。
腿已經坐得發麻,剛起身就能聽到膝蓋骨“嘎嘣”一聲。聞霄摸了塊罩雜貨的黑布,也無心管髒淨,披在肩上。她又抹了幾把鑄銅洩出的黑油,頭發打亂,撬裝成難民。
老劉忽地一路小跑過來,“大人!大人!回來了!”
聞霄的動作滞住,沒多想拔腿沖向門口。
祝煜和蘭和豫身上沾滿了血污,氣喘籲籲,但看起來狀況尚好。驚奇的是,他們身後還跟了宋袖。
一時間聞霄心中百感交集,箭步沖上去,把三個人按在懷裡。
這是莫大的悲喜,不知是該悲聲痛哭,還是該喜極而泣。聞霄隻是緊緊摟着他們,摟到這三個高個子抗議起來。
“小霄,脖子抽筋了,快松手!”
聞霄破涕而笑,摸了一把眼裡,端詳着三個人的臉。
雖然狼狽,但都全須全尾的回來了。
“真好,真好,真好……你們不知道,我擔心的都喘不開氣了。”
她喃喃着,思路從混亂變清晰,又從清晰變混亂。來回幾輪,她覺得自己的情緒徹底失控了,隻有鼻涕眼淚一串串的流。
聞霄顫聲責怪道:“怎麼這麼晚?”
話說至此,蘭和豫用胳膊肘撞了祝煜一把,“都怪這癫公,半路上說頭疼,鬧着要去找他那根紅繩。我倆繞着大風宮躲來躲去,可算是給他找回來了。”
祝煜扶額,“我若是再不系上,一命嗚呼了可怎辦?”
“你若是死前能在變成一次大鳥,把那大風宮都搗毀,也算是積德行善,日後我定給你立像,人們也會祭拜你的。”
“你這壞心眼,我好端端活着,要人們立像祭拜作甚?”
……
他們鬧起來,聞霄覺得好像回到了學堂書院,幾個同窗課間嬉鬧,甚至去捉弄先生,總歸是段無憂無慮的少年時光。
聞霄轉而問宋袖,“你怎來了?你馬上就能回玉津,現在擅離職守,豈不是毀了前程?”
宋袖溫和道:“若無明君,這前程怕也滿是荊棘,黯淡無光。”
祝煜也正色道:“聞霄,先不說這些,我們遇到了一個人,是她幫我們逃回來的。”
“誰?”
不知是不是冥冥中早有定數,聞霄忽然心跳加速,渾身上下都按耐不住激動。沒有原因,這是血脈相連的一種直覺。
鑄銅司的大門再次打開,那女子敏捷地閃身進來。
她穿了件樸素的衣裳,頭發如男子般高高束起,英姿飒爽。她的眉眼和聞霄一模一樣,卻比聞霄多了幾分霸道戾氣。
若說聞霄是書香浸染的學士,她便是行走四方的俠客。
許是近鄉情怯,聞霄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她就像夢中的人,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聞霄卻不敢相認,更不敢觸碰。
聞霄覺得自己的喉嚨都是涼的,想要發聲,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聞霧爽朗地笑道:“怎麼,不認識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