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聲像是在耳畔擂鼓,大家緊貼着牆,屏氣凝神,紛紛摸上自己防身的武器。
就在門要打開的那一刹那,聞霄忽地沉靜下來,道:“不如,我做點有用的事情吧。”
“聞霄,你要幹什麼?”
祝煜想握住她的手,卻抓了個空。聞霄一把奪過祝煜腰間的佩刀,對着門口劈了過去。
滾燙的熱血立刻漸了她一臉。
祝煜揚聲對外面慌亂的工人喊道:“關上鑄銅司的大門!列陣,用我教你們的陣!”
他一個飛身,踢開了要沖向聞霄的士兵,撿起把刀厮殺起來。
鑄銅司裡亂成一片,刀槍撞擊聲響徹耳畔。聞霄一改以往文人的做派,揮舞着長刀,拿命去搏殺着。
混亂中,祝煜想将她看住,實在是脫不開身,眼見着她挨了一刀又一刀,傷痕累累,卻不知疲倦、不知痛楚。
直到工人們舉着銅盾,踏着混亂的步伐,宛若銅牆鐵壁,将這些士兵圍困其中。
“退回來!”
祝煜喊了一嗓子,旋身跑到聞霄身邊,一把将她拉過來。其餘人退出陣外,陣型迅速聚攏,将士兵圍困在其中。
他們想要沖破這個臨時湊成的草率的陣,剛剛沖上前去,祝煜一聲令下,銅盾縫隙中便伸出長矛,刺穿士兵的身體。
聞霄哆嗦了下,道:“你何時組出來的陣?”
祝煜眯了眯眼,“對我們這些刀口舔血的人來說,練兵如日常飲水,隻要有人,有兵器,就能列陣。鑄銅司貴為玉津的兵器庫,守着那麼多工人,真打起來,勝負難料。”
說罷,他長刀指天,“進!”
工人們一步步逼近,這些士兵的進攻成了困獸之鬥,再怎麼掙紮也無濟于事。
鐘聲杳杳,帶着些沉重的古意。
老劉帶着工人們沖洗戰場,将屍體紛紛拖到後院的土坑處。
他見聞霄站在一旁哆嗦不止,湊過前去問,“大人呐,是不是不舒服?”
聞霄眼眶已經哭得紅腫,整個人鼻頭紅,眼睛紅,唯獨嘴唇和兩頰是慘白的。
“劉叔,我們犧牲了多少人?”
老劉抿了抿唇,“六個。”
聞霄的雙手無力地垂了下去。
老劉勸道:“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大人。若是沒有祝将軍教我們的陣型,怕是死的更多。”
“我隻是在想,你們這樣白白丢了性命,都是我的錯。”
老劉見她又要落淚,歎了口氣,伸手試探了一下,終于敢摸了摸她的頭發。
“大人何出此言啊……”
“你看我,我聞霄,做右禦史至今,未曾為你們謀過片刻福,連人祭這樣性命攸關的時候,都是宋袖在為你們搏命。我是個毫無建樹的官,不忠君,不愛民,不值得你們為了我丢掉身家性命。”
老劉思量片刻,笑道:“大人,人祭那事,誰在你的位置上都會難做。人祭是座大山啊,其實你想撼動就能撼動的?”
“可我也不該,放任你們自生自滅……”
“我說句不中聽的話,大人不要介意。”
“您說。”
老劉看了看自己滿是繭子的手,緩緩說道:“一個人有一個人的情誼。宋大人願意搭上自己的仕途為我們的拼一條生路,這是宋大人對我們的情誼;聞缜大人當年對我們甚是恩厚,也曾這樣庇護過我們,這是聞缜大人的情誼。聞缜大人走了,我們這份情誼不能斷,他的兒女,我們是會拼命護住的。所以我們的犧牲,和您無關,為的是聞缜大人。”
“我,我……”
聞霄覺得自己最近好像得了結巴,經常有刻骨銘心的痛難以言說,變成一堆“我”字卡在喉邊。
老劉聊完繼續去忙,她還癡癡站在那。
葉琳以為她又恢複了崩潰癡傻狀,想要去喚醒她,卻見她大步流星走上前去,手裡還提着祝煜那把帶血的長刀。
鑄銅司有個高台,聞缜曾經經常坐在上面,因為鑄銅司是個不見東君又火熱朝天的地方,坐在上面耳根子清淨,看一些文書也便利。
聞霄幼時被父親帶來鑄銅司玩的時候,經常見他叫一批批工人上來喝茶,聊些家長裡短。
有人的孩子生病了,有人家裡揭不開鍋了,聞缜都是能幫襯就幫襯。
他是個孩子王,也是玉津出名的大善人,能插手的好人好事他絕不袖手旁觀,就算是條狗摔斷了腿,也要幫着看看。
因此聞缜總是忙碌的。
聞霄初登仕途,連東史都不是,聞缜還是認真在家裡為她舉辦了個小小的授冠禮。
“小霄,身居廟堂,要一掃濁氣,向上取義。不要被那些魑魅魍魉擾亂心神,更不要忘記自己的文心。你那屋外車水馬龍,我們文官雖孱弱,卻要用紙筆守護大堰的萬家燈火。”
聞霄有些恍惚,仿佛看到愛民如子的聞缜又坐在高台之上,對這些工人噓寒問暖。她開始相信,聞缜做的這麼多,從來不是為了什麼聞氏的宿命。
他隻是希望所有人都不要再白白丢掉性命,希望每個人都能挺直脊梁幸福地活着。
他如果看到這血流成河的慘狀,會哭泣嗎?
祝煜似乎在呼喚她,聞霄卻魔怔一般,一步步走上高台。
所有人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不解地望着她。這麼一看,聞霄的确是最像聞缜的孩子,連清瘦的身骨、淡泊的面容都如出一轍。
聞霄開口,聲音脆生生的,卻像是披荊斬棘的利劍,回蕩在鑄銅司之中。
“我們……不能再躲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