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霄身後一空,直直栽下去的那一刻,手腕被人一把抓住。
她擡眼一看,竟然是聞霧在伸手拽着她。
不知道是多次出生入死對危險感到麻木,還是真的沒心沒肺,聞霄腳撲騰兩下,笑了,“姐姐!你是來找我的嗎?”
聞霧一臉嫌棄地皺了皺眉,拒絕了三三村小夥子伸過來的手,輕而易舉将聞霄提了上來。
“你是真的不知死活啊,摔死了怎麼辦?”
聞霄道:“明明是你躲在這些藤蔓背後吓我的。”
“我哪裡吓你,我在裡面的洞穴歇腳,你們一大幫子人成群結隊路過,比我可怕多了。”
“在這麼偏僻的地方歇腳?”
聞霧揮揮拳頭,聞霄癟了癟嘴,不再追問。
于是黃大爺和黃大嬸的飯桌上又多了一人。
起初聞霄是驚喜地無以複加,吃飯都要自己吃一筷子給聞霧夾兩筷子,要麼就是含着筷子傻笑。
祝煜在桌下踢了她一腳,悄悄傳了話,聲音就在聞霄的心底浮現出來。
“有這麼開心嗎?”
“有啊,我好久沒見到她了,想來之前在玉津,腦子一團亂,也沒心思好好陪她,恰好這時候來,我們能好好修複感情,恢複到小時候指日可待!”
“也是,那你們好好玩,我今晚搬去和黃大爺睡,給你們騰空。”
聞霧停止了扒飯,瞪着兩個人,“你們擠眉弄眼幹什麼?”
聞霄無辜道:“沒有呀。”
“當我是瞎子啊,姓祝的眼睛都笑成線了。”
漱香打斷道:“姐姐你不懂,這叫眉目傳情。”
這下聞霧尴尬起來,不知說什麼是好,最後歎了口氣,繼續埋頭扒飯,眼不見為淨。
黃大嬸笑道:“聞大姑娘是來看妹妹的嗎?我們小村子簡陋偏僻,你可别嫌棄。”
聞霧笑了笑,“不嫌棄,我也是許久沒見小霄了,趁此機會好好同她玩玩。”
她是語氣十分愉快的,輕松地像個無所事事的閑人,恰好想念家裡姊妹了,就遊蕩過來。
聞霄卻心裡咯噔一下,微微皺起眉,嘴裡的飯也忘了下咽。
心底又浮現了祝煜的聲音,“怎麼又不開心了?”
聞霄瞪了他一眼,“吃你的飯,老盯我看什麼。”
“不識好人心。”
祝煜兩口把飯扒完,一路小跑去了土屋,抱着被褥緩緩走了出來,還不忘給聞霄一個激憤的目光。
聞霄收拾完碗筷,便進了土屋,燒好炕,鋪好床褥,躺在裡側枕着手背,盯着土牆發呆。
土牆上是有一些裂痕的,聞霄伸手描着,感受指腹的凹凸不平,覺得自己的心也像這片土牆,黃蒙蒙蓋住了原本的顔色,裂紋由小擴大,一點點崩壞。
聞霄聽到門開了又關,她便朝裡面縮了縮,留下一個固執的背影。
她能感受到聞霧利索地卸了鞋襪,往床上一趟,扯了塊被角。剩下的大團杯子就像是天塹,把兩個人隔開,封住。
聞霄心亂如麻,扯着被子糾結半天,既想開口,又不想開口。她心裡越是打架,神思飄得越遠,想起來小時候的樣子。
聞霧是個極度喜愛月亮的人,這樣從未出現過的、虛無缥缈的東西,是她窮盡一生的追求。父親鼓勵她的胡思亂想,如同鼓勵聞霄官場上銳意進取那般,到底是害了她,還是成就了她,仍未可知。
月亮啊,到底該是什麼模樣呢,肉體凡胎,又真的可以貪圖那片明月嗎?
聞霄歎了口氣,最後下定決心,生硬地問,“你……擦臉了嗎?”
“嗯,擦了。”
“冷水?我沒見你進來燒水呢。”
“冷水。”
聞霄便認真道:“小心皴臉。”
聞霧道:“我不在意這個。”
“好吧,衣裳換了嗎?”
“沒有。在外行走多年,怎麼睡都是睡,比較方便。”
話就這麼聊死了。
聞霄又裹了裹被子,小心翼翼道:“那你行走這麼多年,找到你的月亮了嗎?”
身後沒了動靜,聞霄悄悄側首,看到聞霧直勾勾盯着屋頂發呆。
“小霄,窗外這麼亮,你睡得着嗎?”
“睡得着,這屋子比家裡要暗許多呢,你是怕黑嗎,我給你點燈。”
聞霄說着要爬起身,頭發從身後一路滑過肩膀,她忽然看到聞霧的發,亦是散着,卻要比自己短一大截。
興許是她怕麻煩修剪了吧。聞霄想着,心裡又塌下去一塊。
聞霧一把按住她的手,“我不是怕黑,我是怕光。”
“怕光?”
這話好像宋衿也說過類似的,他們這些人,總是對太陽避如蛇蠍。
聞霧輕輕點點頭,“你看的書比我多,也知道舊日的先祖們,都是在黑暗裡睡覺,白日耕作的。它這樣永遠不落,有意思嗎?”
換聞霄說不出話了,平躺了回去,和聞霧一個姿勢,兩個人直闆闆的,兩手交握在小腹,看上去不太吉利。
聞霄道:“我沒想那麼多。”
“不敢想,還是不願意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