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見過農戶養的豬嗎?”
這是個十分形象又殘酷的比喻。
聞霄沉重地閉上了眼。
很難評判天上的神明所做為何,她既不知道神明是否有七情六欲,也不知道太陽的存在到底是對是錯。
若是沒有太陽了呢?人們又該靠什麼存活?
在聞霄看來,東君并非一無所長,抵抗人祭勢在必行,但抵抗東君卻未必。
谷宥打斷了聞霄的胡思亂想,手指在桌上安然地敲着,這個節奏讓聞霄心亂如麻,逐漸煩躁起來。
聞霄開始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身體不适,緊皺着眉頭,開始掐自己的手指。
“大堰君侯。”
聞霄如夢初醒。
谷宥道:“你在磨牙嗎?”
聞霄驚恐地捂住自己的嘴,強壓下心裡的恐懼,道:“我還好。”
“那我們繼續。”谷宥慢條斯理地繼續說着,無視了聞霄的異常。
“我的祖先是個堅韌的人,出身金枝玉葉,卻經曆了無數挫折。盡管如此,他仍能維持一顆赤子之心。他的純粹與無私,足以讓他抵抗人生的苦楚。舊日逝去的神明,他們的怨恨被東君利用,被京畿驅使,找上每一個不願意俯首屈服的人。”
谷宥的語氣愈發沉重,深邃的眉眼勾魂攝魄,“他們找到百姓,百姓便化作饑腸辘辘的餓鬼,找到士兵,士兵便為自己盲目的服從而失去雙眼,找到君侯……”
“君侯就成了所謂的苦厄之人。”
聞霄說完,覺得自己的生命徹底停止流動,過去所有的不解都逐漸清晰,有了答案。
父親隐藏的秘密,鐘隅苦苦尋找的苦厄珠,所謂“苦厄之人”的預言。
烏珠人下車的時候,百姓們憂心忡忡地望着他們,不知道這行人的離去是吉是兇。
可大家隐約能猜到聞霄的身份。這個看上去弱不禁風、年齡難以判斷的女人,她是君侯,站在她身邊,總會有莫名的安全感。
這樣牢固的信任像是麻繩,勒住聞霄的咽喉,無論聞霄走到哪,都會被套牢。她在衆目睽睽之下向烏珠人招手,告别了谷宥。
谷宥亦是轉身,對聞霄笑着說:“大堰君侯,不要困住你自己,你要成為一個偉大的人。”
聞霄不屑地别開眼,看着遠處鱗次栉比的房頂,苦笑着搖了搖頭。
少說這些廢話,沒有人生而偉大。
可她不敢真的說出口,因為車上的百姓都望着她,她輕輕一句話,會把所有人的信念擊碎。
她必須做一個偉大的人,偉大到成庇護千萬人。
谷宥笑了笑,不再多言,轉身帶着所有烏珠人離去。
葉琳急忙追在她的身旁,“大人,我們就這麼走了嗎?”
“不然呢?”
“可我們費這麼大力氣……”
“希望我沒有賭錯吧。”谷宥搖了搖頭,大步邁上站台,拔出腰間的佩刀,“走吧,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闖。”
雲車發出陣陣轟鳴,谷宥去的方向傳來震耳欲聾的嚎叫。風急促地從門口灌進車廂,車外濃郁的綠樹、明豔的黃花逐漸變得光怪陸離。
祝煜倚在光怪陸離的光景前,玩世不恭地抱着胳膊,一隻手把玩着垂下來的紅白麻繩。
“他們這一路,看上去不太平。”
聞霄口是心非道:“烏珠人善戰,又都是精良的兵衛,不會有問題的。”
祝煜挑了挑眉,擡手指指車外,餓鬼們的嚎叫聲此起彼伏,追命似的傳來。
聞霄無奈地笑了,嘴角卻又苦澀地下垂。她兜起手道:“好吧,是不太平。”
她倚在門前,輕聲問,“他們都走了,那你呢?”
“什麼意思?”
“你什麼時候走?”
祝煜笑意一點點收了起來,精明的面孔難得出現些茫然,“我走什麼?”
聞霄歎了口氣,“苦厄是那些死去神明的詛咒,被京畿利用,來懲罰我們這些不願意獻祭的人。既是舊日神明,你是他們的同族,那應當是對你無效的。”
說着,聞霄大步走到祝煜面前,拾起祝煜的手。果真,觸碰到他的那一刻,聞霄覺得自己身體所有的病痛都纾解了,甚至有回春之兆。
祝煜驚訝地望着兩個人的手,良久,一把将聞霄扯進懷裡,“太好了!我能救你了!”
聞霄縮在祝煜的懷裡,他的頭發間有淡淡的香氣,冷冰冰的。以往聞霄以為,冰塊就應當是這個味道的,如今她才明白,這是仙人的味道。
仙人就該是冷冰冰的,不近人情的,人間配不出的仙香。
“祝小花。”聞霄心頭酸酸的,拍了拍祝煜的後背,“你走吧。”
祝煜摟着她的手,一點點垂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