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谷宥在玉津設宴,宴席之上雞飛狗跳亂成一片,聞霄紮了谷宥一刀,痛了谷宥許久。
谷宥這個人,算不得睚眦必報,有更大的仇恨壓在心頭這點傷不算什麼。可人總不能不明不白挨了一刀,兇手還美美封侯。
于是她去圜獄的時候,怨氣比圜獄的犯人還重。
穿過圜獄幽暗的走廊時,谷宥也不禁心驚。她吃過的苦是亡命天涯,遭人追殺,無所遁形,亦或是帶着一群烏珠子民颠沛流離,連口飽飯都吃不上。
下獄嘛……倒是真沒有這個體驗。
早聽聞大堰圜獄神明見了膝蓋都要發抖、惡鬼來了也要怕得痛哭,如今她也算是見識到了。
牆上都是飛濺上的血迹,顔色已經幹涸,腥氣從鼻腔可以直接沖擊人的頭蓋骨。谷宥甚至能想出犯人到底是如何在這裡被扒皮抽筋的。
然而身側聞霄氣定神閑,甚至像是回了老家一樣輕車熟路。
“聞侯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真是讓人欽佩。”說的是聞霄在圜獄這些年,不是陰陽怪氣,谷宥是由衷地贊歎。
聞霄淡泊地搖了搖頭,“不是什麼大事。逼到這個份上,誰都能忍。”
圜獄死的人多是自戕,因為受不了巨大的痛苦,想求一個解脫,谷宥想不出到底是怎樣的生命力讓聞霄堅持下去。
曾圳關在最不起眼的一座牢房,遍體鱗傷,雙眼被蒙了塊布。他身上纏了厚重的鐵鍊,恨不得把整個人都鑲嵌進牆裡。
有許多疑似被李蕪種下眼線的人,最後都活不成了,曾圳或許是京畿人的緣故,竟硬生生挺到現在。
聞霄沒有虐待俘虜的惡趣味,曾見他跟被血浸過似的,問身邊跟來的小王,“誰打的?”
小王忙道:“大人,誰都沒打,他自己傷的。”
圜獄陰寒,最近發生的事情又過于詭谲,小王心裡也有些發毛,哆哆嗦嗦把最近的事情說了一通。
起初,京畿的眼線附在一個男性俘虜身上,那男人日漸虛弱下去,像是被吸幹了精氣。時而拼命呼救,時而胡言亂語,時而拼命撞牆。
沒多久,這個男人就死了,死之前,他不停哭嚎着,“别離開我,别離開我!”
可這隻是個開頭,這些俘虜一個接一個的死去,不分男女,症狀倒是一模一樣。
如今,也輪到曾圳頭上了。
小王為難道:“當然,也不能說是他自己把自己迫害成這樣的。祝将軍說他身體裡有不幹淨的東西,常來對着他發功。我是不知道那是什麼玩意啊,就看祝大人兩指定在他頭上。唰!就是這樣!”
小王手舞足蹈模仿起來,手剛碰到曾圳的頭,曾圳就抖了幾下。小王大驚失色,連滾帶爬退回來。
他哆嗦着嘴繼續講,“總歸祝将軍就是這樣,但是每每發功,都敗興而歸。”
聞霄了然。祝煜大抵是想試着把那附在曾圳身上的東西再舉逼出,她甚至能想象出在這陰森大獄裡,祝煜又是何等的風姿。
她和谷宥退出刑房,關上門,道:“這也是奇了,為何曾圳關在這裡,什麼機密都探不到,李蕪還是要附在他身上?”
谷宥道:“除非……她出不來了!”
說起來越想越驚悚,這玩意像是蠱毒,附着在人身上,宿主想讓它出去,它自己也想出去,偏偏誰都不能得逞。
小王弱弱地舉手道:“二位大人高見,下官有個不成文的小想法。”
聞霄和谷宥同時看向小王時,小王感受到上級領導審視的目光,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是這樣的。二位大人,咱們假設京畿那位大王附在他身上,他自己每日叫冷,鬼哭狼嚎的,想來不會是那位大王所為。我同郎中怕他死了,摸着他身體滾燙,發冷應當就是被附身的症狀。”
谷宥聽了微微點頭,“有意思,繼續。”
小王收了收衣擺,蹲在地上,聞霄和谷宥便跟着蹲下來。
三個人湊在一起,隻見小王用手指在地上劃着,圜獄地上有些塵土,剛好能寫字。
“咱們可以根據這個症狀一個一個排除。他哭着喊着要自盡定不是大王的做派,他十分安靜觀察四周、突然變得力大無窮試圖越獄倒像是大王的做派,我們可以一個一個得出,他什麼時候是自己,什麼時候是大王。”
經過這麼一大輪推斷,再看前幾個已經死去的俘虜,倒是真的被小王找出規律來。
若是被李蕪附身,他的眼睛便是李蕪的眼睛,此人便會感到渾身發冷,精力衰竭;若是被李蕪操縱,此人便完全喪失了記憶。
而他們驚人的發現,李蕪之所以困在這裡,是因為這些人的身體太弱了,怕是李蕪一走,他們便要死了,竟然硬是拘住了李蕪的“魂魄”。李蕪附在他們身上,反倒像為他們續了口命。兩個靈魂在一個體内搏鬥,才會怪象叢生。
聞霄豁然開朗,用力拍了拍小王的後背,把他拍得幾欲吐血,“好小王,你有這個腦子,升官發财離你不遠了!”
不久後,曾圳也死了,聽聞他死前,圜獄的一個侍衛發了癔症,瘋瘋癫癫離家出走了。與此同時,黃河之戰的大緻脈絡,已經在聞霄心裡瞧瞧成形。
河水奔流不息,怒濤聲傳千裡。
聞霄站在水畔,突然覺得後背一涼。
她微微勾唇,猜到“魚”上鈎了,轉身回了大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