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崇水師頭領頓時目光淩厲地瞪了過來,“水下的事情,你懂什麼?”
此人氣勢非常,說出的話有不容置喙的威亞,再看他背後,是一隻嚣張異常、展翅欲飛的玄鳥紋身,雙臂更是布滿刺青。京畿士兵滿肚子的話憋了回去,慚愧地低下了頭,生怕說錯話這人把他扛起來丢進河裡去。
北崇頭領昂首,倨傲道:“敏銳的将領,即便隔了百裡,水上的一點變化也能察覺,因此我在船底包裹了軟木,減少聲音。你們如此懈怠,豈不是讓我們這些弟兄來枉送性命!”
這下一群京畿士兵都瑟瑟發抖起來,搞不懂眼前人為什麼吼起來,跟要砍了他們頭似的。又覺得他這麼專業,定是北崇人不假。
一京畿士兵辯解道:“是……是他們日日投石,我們實在是精疲力竭了。”
“為何不攻?”
“将軍說,真假難辨,怕掣肘寒山,用了緩兵之計。”
北崇頭領搖了搖頭,“雕蟲小技。”
乾水灣是個關鍵的隘口,隔開京畿大營,這水寨建在此,通報敵情迅速便利。
這群京畿士兵将要引他們入第二道寨門,在兩個哨崗交接之處,突然北崇戰船停了下來。
京畿人登時警惕起來,随之汗毛四起,察覺到引虎入室,又想不通,今日本就該是北崇水師援軍來到啊!難不成北崇反水?
可他們為了引路,上了北崇人的船,已經是砧闆上的一塊肉。
他們來不及想明白,北崇頭領長刀一揮,甲闆上頓時灑滿一片血。
這波不明所以的京畿人很快就被殲滅在船上,北崇人開始快速收拾屍首。
頭領拉下面罩,露出自己俊朗英氣的面容,正是扮成了北崇人的祝煜。
他轉過身,做了三個手勢,戰船群很快兵分三路。
河上空曠,雖無鐘聲,祝煜還是能判斷出已經子時。他帶一支分隊朝西處暗礁而去,士兵們紛紛用鈎爪抓住礁石,一個個滑出了船。
他們鑿開船底,拉出一排排鐵刺網,卡在水寨第一道閘門口。
祝煜翻身爬上哨崗,拉弓搭劍,一支染着火油的箭直沖天際,穿過一片水灘,點燃了臨近第二座哨崗的一棵樹。
而黃河對岸,握着千裡鏡的副官看到群山之中冒出來的火光,疾奔至大營。簾子掀開,裡面端坐的竟是消失已久的定堰侯聞霄!
“聞……聞侯。”副官見聞霄一臉殺氣,不知為何結巴起來了,“将軍得手了。”
“架銅鏡。”
一排排巨大的銅鏡擺了出來,日光瞬間沿着水光,晃得黃河對面的千裡鏡失了作用。
聞霄冷笑着,緩緩起身,披上輕甲走出營帳。眼前的聯軍将士正整裝待發,準備與河對岸的京畿人一較高下。
“北崇援軍到哪裡了?”
副官道:“馬上抵達下一個隘口。”
“傳信北姜軍,截住他們。”
說完她感到胸口撕裂般的疼痛,這樣的疼痛已經陪伴了她許久。她假裝渾然不覺,實則頭腦清明。
此時此刻,聞霄終于不再裝了,露出了瘋狂的笑意,“偷窺我這麼久,想走嗎?”
聞霄感到自己的骨頭都要碎了,疼得她眼眶一陣濡濕,渾身都要打顫,額頭很快出來一片細密的汗。
她對着身體裡寄居的髒東西道:“我就知道你不會輕易上鈎,不然我何必勞心勞力,演那麼大一場戲給你。今日,我們至死方休吧!”
遠方傳來“轟隆”一片的聲音,火光在黃河下遊五個不同的灣口燃了起來。
真正的北崇援軍莫名其妙挨了一通,以為遭遇了伏擊,兵分兩路,其中一路被逼至乾水灣,誰知寨門緊閉,鐵刺網橫立,數隻火箭飛了出來。
寨子裡的京畿士兵無端遇襲,趕至寨門口,已然看到劍拔弩張的北崇水師。
不知誰喊了一聲,“不好啦!北崇水師反水投敵啦!”
北崇援軍一陣頭暈目眩,分明是這群京畿人先動的手!再加上平日裡,這群京畿人自恃身份高貴,沒少捧高踩低,海上民族的血氣熊熊燒了起來,誓要與這群京畿的神經病拼個你死我活。
聞霄重重喘息着,騎在小白上,不斷穩住身子。她強忍身上的苦楚,一路領兵至離南側平原二十裡的伏水灘。
放眼望去,地勢平坦荒蕪,一覽無遺。而六十架飛雲矢整齊立在灘塗邊,蓄勢待發。
副官心急如焚,“大人,您不是說雲石不能用嗎?”
“不用雲石,我也能克敵制勝。”
聞霄像是瘋了,笑着對李蕪說:“瞧好了,我們之間欠的債,一筆一筆細算。從現在開始。”
副官看得渾身起雞皮疙瘩,他突然明白将軍到底在擔心什麼了。
被欺騙的苦楚,摯友殘破的面容,親人的離世,甚至是自己支離破碎的人生,遭遇了這些,能讓聞霄挺立在此——她憑什麼不瘋?
聞霄揮舞着軍旗,金色的栾花迎風在旗面上盛放。一聲令下,守在伏水灘的六十架飛雲矢齊齊射出,拌着震耳欲聾的聲響一路墜向京畿的烽火台和中軍大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