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被拒絕太多次，這次内維爾能答應，佩拉半天都感到是不是在做夢，心緒翻騰，一直平靜不下來。

内維爾的司機也在聖菲斯校門口，内維爾讓他自己回去殺時間，他坐上佩拉的車，同她和尤依一起到領主府做客。

這晚，餐桌上的氣氛還算不錯。至少，有尤依今天奪取考核對抗賽冠軍以及被文森特看中這兩件喜事在，佩拉心情好，和尤依聊了很多。

至于内維爾，對佩拉來說，他肯來做客，肯與她坐在同一張餐桌邊，她就已經很高興了。

心情一好起來，就覺得有說不完的話，佩拉幹脆邀請尤依晚上和自己睡一張床，繼續聊天。

尤依答應下來，如今對她來說，佩拉姐，就像是她的姐姐一樣。

佩拉還給尤依找了件自己在少女時代穿着的睡衣，好讓尤依穿着睡。

睡衣當然還是黃色的，大約因為瑟萊甯家族的家徽是黃玫瑰，佩拉尤其鐘愛黃色，她的衣物也是黃色居多。尤依換上這件睡衣後，佩拉笑着說，真覺得像是十年前的自己，一朵嬌嫩又已經染上風霜，卻經霜尤豔的慵懶玫瑰。

佩拉還說，當然，尤依要比她氣質甜美些。尤依是甜美麗人這一挂的，現在年紀還小，還有些青澀，像玫瑰含苞待放，等再過兩三年長開了，必定是惹眼的大美人。

兩個人躺在米黃色柔軟的洛可可大床上，枕着熏了玫瑰花香的純棉枕頭，佩拉忽然問尤依：“等去了創世教廷，你有什麼打算？”

“打算？”

“嗯，你想往哪個方向發展，”佩拉細緻地描繪出來，她想幫尤依明确前路，機會都屬于有準備的人，“曆任教皇也有一些會收徒，都是至少作為統領一國教會的大主教甚至作為下一任教皇去培養的。你要是以後想做教皇，或者回帝國當大主教，就要深耕教義，熟知所有的典籍，還要學會處理複雜的工作和人際關系，當然還不能落下修煉。”

尤依苦笑：“聽起來好辛苦。”

佩拉笑：“你又不是害怕辛苦的人。”

“不過，”佩拉提醒她，“如果你不是非要立志當下一任教皇的話，還是慎重考慮的好。”

“當教皇……是有什麼禁忌嗎？”

“會犧牲一些東西，”佩拉歎道，“必須要将自己的一生完全獻給伊普爾大陸，獻給諸神，并且……雖然沒有明文規定，但自創世教廷創立以來，曆任教皇都終身不婚，即使卸任後也沒有任何感情生活，默認的就是要以自己的一生，替伊普爾大陸的所有人侍奉亞特蘭蒂斯諸神。”

尤依記起來，确實從前也聽尤安娜說過類似的話。姐姐是純粹的信仰者，不會缺席任何一場禮拜，閑暇時候都在研讀神話典籍，學習教廷出版的各種書目。

昔日姐姐曾這樣評價：

“有些人注定要背負無數人的人生來到這個世上，隻是因為别人需要它，因為這個世界需要它，所以讓它在這個時代生，又在所有人都能幸福生活時，安排它的生命畫下句點。那些鮮活在曆史書頁上的英雄們是這樣，孑然一身侍奉神祇的聖者，也是這樣。”

尤依想，這樣的人不會很可憐嗎？英雄也好，聖者也好，不論多麼叱咤風雲，多麼贊譽加身，但背負無數人的人生和世界的幸福，還要因此犧牲一些對别人來說稀松平常對自己來說卻不能擁有的東西，為什麼偏是它要承受這些呢？

而姐姐隻是懷着向往的神色，定定告訴她：“因為總得有人站在這個位置上，不論是被曆史的洪流推上去的，還是自願走上去的，都由不得它軟弱迷茫。他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知道自己會失去什麼，這條路，總是要有人走的。隻是絕大多數人隻能看見他們的高貴和一呼百應，卻看不到他們播撒的光明背後，是隻能獨自吞咽的龐大黑影。”

彼時的尤依隻是心有戚戚，為這些她沒有謀面的，活着的或是早已成為曆史的人，感到一絲絲唏噓和心酸。但她覺得，這種事歸根到底和自己沒有關系，自己隻是個渺小的平民女孩，認知和思想境界也不可能觸碰到那些人所在的世界哪怕一分一毫。

就像爸爸那時候說的：

“他們可憐？他們哪裡可憐。都是高坐殿堂的人上人，是被人們追随向往的聖者。他們的一杯咖啡，比我們家工作一星期賺的錢還要貴。他們能穿着層層刺繡與珠寶花邊的衣服，出門能坐最舒服的敞篷車，他們随口說一句話，無數人就要為之前仆後繼。我的女孩們啊，還是趕緊來幫我們洗衣服吧，不然明天全家又要沒有衣服穿了。”

所以，那不過是一家人午後偷閑的随意聊天，隻是在尤依的記憶裡留下些不深不淺的痕迹，之後還是該洗衣洗衣，該掙錢掙錢，繼續為了生計奔波勞累。

但如今經曆過這麼多事後，特别是和佩拉熟悉起來，了解到佩拉坐穩領主之位的不易，曾經挫敗帝國叛亂的事迹，還有和内維爾這件事裡的糾結痛苦，尤依對姐姐昔日說出的那番話的體會，變得具象化一些了。

佩拉的聲音再度将尤依拉回到現實裡。

“雖然婚戀這種事情，不是必須的，有的人就是志不在此，但畢竟是一輩子的選擇，還是要想好。”

枕邊佩拉的低語，在安靜的夜裡，伴着玫瑰的香氣，柔和，分外的語重心長，尤依輕聲說：“我沒想過做教皇，那太遙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