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人剛入朝為官,對中州現有情況還不熟悉,無法與同僚通力合作。”
“更不用說協調各地資源人脈,編纂書目典籍了。臣恐其不能勝任,反倒延誤了禦塾開辦時機。”
方缜話裡帶着極強的攻擊性,沒有任何迂回委婉的餘地。
“哈哈哈,還是方愛卿考慮周到!”韓凜的笑緊接在對方後面,好像早已等在那兒一樣。
“所以朕還有第二道旨意——即日起命方缜為禦塾副長使,協同辦理開設禦塾事宜。”
方大人跪接聖旨,還要再說什麼,誰知韓凜根本不給機會,馬上接下去道。
“朕病體初愈,尚有疲乏之感,今日就先到這裡。還有三日就是冬至了,衆卿各自回去安歇,修養身心、陪伴親人,好好過個節吧。”
說完,随即起身離開。
内監一聲“退朝”,拖着長長的尾音。
好似在衆人腦中紮下一根針,扯着太陽穴突突直跳。
秦淮從朝堂出來,好好吸了幾口外面的新鮮空氣。
不得不說,陛下這步是走急了些。
可聽完秦川當日叙述,秦淮也着實能體諒,韓凜和穆王一番良苦用心。
中州曆經六位帝王,到了陛下這一代有些問題積弊已久,繼續拖延無異于浪費時間。
倒不如趁着新皇繼位,快速安插好人手。
一個穆王,一個陳瑜亭。
聖上手裡,就有了和前朝老臣抗衡的資本。
新政若想推行,必得有舊人下台。
這第一個,怕就是方大人。
可惜他一身傲骨、滿腔忠心,卻不知變通,很容易在權利角逐中,被人利用算計。
韓凜回到内殿書房,嚴飛陽按着規矩等在門外,一聽見腳步聲立馬磕頭請安。
哪知對方倒是一改常态,先問了句:“你的腳傷如何了?”
“回、回主子,已無大礙了。”沒想到有此一問的嚴飛陽明顯頓了一下,才飛快作答。
“派人看住徐銘石和方缜,有任何異動,速來回報。”語調又回到熟悉而冰冷的樣子。
“是。”嚴飛陽隻覺背後發涼。
又是前朝顧命,又是當朝重臣,主子這是要動他們了嗎?
可他什麼也不敢多問,隻領命準備告退。
“讓其他人盯着就行,你的傷……再養些時日吧……”韓凜在身後補了一句。
隻是這關心裡,有多少為着眼前之人,有多少為着秦川,就不得而知了。
孫著在嚴飛陽之後進來,換上了新茶。
剛要退下時,卻被韓凜叫住,幾句低語就令其面露不解之色,又不敢明着詢問。
隻答了句“奴才明白”,便匆匆出了殿門。
這下,房内隻剩韓凜一人了。
他緩緩伸出個懶腰,接着不禁笑出聲來。
是的,他要給秦川一個驚喜!
他要讓秦川再沒理由拒絕!
他要更進一步!
為此,之後的三天休假,韓凜都沒有去找秦川。
哪怕自己仍是日思夜盼、魂牽夢萦,但一想到,對方見到“驚喜”時的表情。
他就打心底裡覺得有趣。
“這次必須要忍住,有小别才會有大喜!就憑那傻小子的勁兒,不用點兒非常手段怎麼能行?”
韓凜如此安慰自己。
硬是靠着一遍遍遐想,煎熬過了這難捱的幾日。
然而這一下,可害苦了被蒙在鼓裡的秦川。
本以為父親說了休假三天,韓凜必會來找自己,再不濟也會召他入宮。
但事實卻是,不管秦川怎麼等,換了多少個姿勢、挪了多少個地方。
從金烏當空等到月上中天,都沒等來任何人、任何旨意。
第一天晚上,他默默開解自己——
是韓凜還沒休息好,可能明天就來了。
第二天晚上,秦川又為韓凜開脫——
肯定是被突發事件絆住了腳,明天一定能見到。
第三天晚上,這傻小子開始擔心起來——
難道是這些日子奔波,衣食不周生了病?
那他有沒有好好吃藥?
現在怎麼樣了?
什麼是相思之苦,哪個叫望眼欲穿,秦川這回總算是見識到了!
這三天,他的心就像被放在火上熬煮的藥,反反複複、來來回回。
直到烤成渣、煎成灰,最後還得由自己喝下這一劑苦澀滋味……
等到了第四天午膳後,秦淮便吩咐沐浴更衣,準備參加宮中的冬至夜宴。
這是中州曆年傳統,向來十分隆重熱鬧。
今年,正逢先帝駕鶴未久,韓凜是而下令一切從簡。
隻說跟百官聚在一起吃頓團圓飯,至于絲竹舞樂則一概免除。
時辰一到,秦淮就出了府門,坐轎往宮裡趕。
秦川望着父親背影,真恨不得直接跟了去。
好在經過這幾天沉澱,少年清醒了許多,心内躁動也不再像之前那樣,令其坐立難安。
或許當日雪山上的親近,的确讓韓凜食髓知味,一時沉浸其中不可自拔。
可一旦回到京城,恢複皇帝身份,兩人間隔着那麼多人、那麼多事,自然不能再像當時一樣。
自己想要看到他,他就會在;
自己想要碰觸他,他的手就在旁邊;
自己想要感受他,他的呼吸就充斥在周圍。
是啊,有過那樣短暫的相處,就應該知足!
哪怕原以為的開始,隻能變成終局,也總好過連一點兒念想都不曾留下。
思及至此,壓在秦川心頭的陰霾終于散去了。
他眼神再次明亮起來,推開門走到太陽底下。
燦爛的陽光映射進眸子裡,流動着碎金般的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