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見到今次所有被傳召人員時,徐銘石心下即刻多了兩個疑惑。
穆王在此,當然無可厚非。
自己作為前朝顧命,亦是當仁不讓。
秦淮乃中州大将軍,此事一出急需他在軍事上進行調配。
黃磬是掌管财政的一把手,傷亡撫恤、調撥米糧等事,也在職責之内。
可那個才入朝不久的陳瑜亭,為何會在此?
籌備禦塾,與今日之事并無瓜葛。
看來陛下,果然有意讓其再進一步。
至于秦淮身邊的年輕人,徐銘石記得對方叫秦川。
是秦家唯一嫡子嫡孫,更是陛下多年伴讀。
可近期,并未收到關于此人的封官旨意。
看來朝裡,又要多出個空降高位的人了。
衆人齊齊面朝書案而立,一個個面色凝重。
雖說官場風雲莫測,有些私心和考量實屬正常。
然而這一次,徐銘石心思未免過于活泛。
曾經那一腔忠君為國之心,打成為首輔後也不免偏離了位置。
當然,他這番自以為幽微的盤算,皆被穆王看在眼裡。
心中不禁暗歎“名利誤人”。
再想想陳大人之後的拜相路,隻怕會走得艱險崎岖、磕磕絆絆。
秦淮關注的,則是陳瑜亭。
他發現衆人雖都是沉默不語,但此人明顯比在場諸位更加冷靜沉着。
甚至隐隐有成竹在胸之感。
仿佛今天要談的不是人命關天,而是一份普通軍務。
“陛下駕到。”
随着一聲通報,所有人撩袍而跪。
秦川再度,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
“免禮平身吧。”身為帝王的韓凜,有着不同往日的尊貴和威嚴。
這種距離感,讓秦川覺得既陌生又踏實。
衆人謝恩後起身,隻聽韓凜道:“客套話朕就不說了,諸位既已明白今日為何破例傳召。”
他将手搭在桌上。
“那就說說吧,此事應當如何善後處置。”
穆王率先發言。
“此次朔楊城破造成的傷亡,已遠超過去類似事件總和,這一點太不尋常,必是有人因私誤國。”
“陛下,臣願親赴朔楊,查明其中原由,給中州百姓們一個交代!”
“好!朕也正有此意!”韓凜拍了下書案。
力道雖不大,卻有着一錘定音之感。
“即日起,由穆王兼任西北道黜置使。”
“查明朔楊内情、便宜從事,三品以下官員先斬後奏。”
“臣,領旨!”穆王屈膝一跪,拜的是皇恩仁心,更是天地正氣。
“此事由穆王出面,相信很快就能水落石出,”徐大人接過話頭。
“但陛下登基未久,邊關就生如此禍亂,傳揚出去恐對新帝聲望有損。還是盡早想好,朝野内外安撫之策為妙。”
“給官員以信心、還百姓以安定,才能保證人心不至流散,再生多餘變故。”
“微臣已連夜做好,朔楊重建的預算支出——”黃大人跟着适時發聲。
“一是傷亡将士的撫恤津貼和胡如歌将軍的喪儀,二是百姓重修房屋的用度。”
“三是牲畜米糧的損失,四則是加固城門城牆所需的人力物力。”
話畢,黃磬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字字真切。
“臣懇請陛下下旨,交專人運送救濟物資、發放撫恤銀兩,以絕沿途盤剝索要之念。”
“一應所需到達朔楊後,由穆王監督下發,以保萬無一失。”
“黃愛卿設想周到,朕準了!除此之外,朔楊百姓皆免兩年賦稅,以休養生息吧。”
韓凜點着頭,語速依舊不快不慢,頗有些喜怒不形于色的樣子。
“還有徐愛卿,所言極是!”
“團結朝堂内部,穩定百姓情緒,也是當務之急。穆王到任後,重建物資要盡快調撥協調,以期用最短時間彌合此次創傷。”
“且與朔楊相近的城鎮及沿途,都要檢修防禦工事,駐軍訓練演習更需進一步加強,以安邊民惴惴之心。”
手指敲擊桌面的聲音傳來,韓凜沉吟了一下。
繼續道:“今年開春後,朕會親自主持皇家耕禮,以示重視農耕、天下一心。”
“駐京官員一律親臨,外放官員也要奉旨巡查各地春種之事。不得有絲毫怠慢馬虎,違者皆按失察之罪論處。”
“陛下聖明!”徐銘石和黃磬,齊齊叩頭謝恩。
“秦将軍,今次朔楊之亂,您如何看?”安頓好民生之計,韓凜将矛頭對準了軍事。
“回陛下,年前您已安排了臣,籌劃擴軍及創建騎兵隊事宜。”秦淮行過一禮。
“目前擴軍難度并不算大,國庫現有足以支撐其用度。”
“且軍中一向紀律嚴明、訓練嚴苛,能帶新兵的軍官武将很是充足。”
“那騎兵隊呢?”到這兒,韓凜才第一次展露出急切。
“派去邊關交易馬匹的人員,已有報告送回。說是一切順利,不日即可回京。”
“還有八名當地有經驗的養馬人,願一同入京傳授經驗,助朝廷解此困局。”
秦淮将好消息說完,頓了一下又道。
“但飼養戰馬花費巨大,本朝騎兵訓練也無先例可循。這兩處,是騎兵隊能否組建成功的關鍵所在。”
“陛下,末将願領創建騎兵軍隊之事!”秦川幾乎是将這句話喊出來的。
殿内之人無不受驚錯愕,場面一下子靜了下來。
好在如此沉默,并沒持續多久。
片刻後,韓凜重重點了點頭,語氣沉實。
“即日起,封秦川為前将軍,金印紫绶,位次上卿,主理組建騎兵軍隊事宜。”
“臣,謝陛下隆恩!”他深深叩拜下去,心中大石終于落了地。
秦川當然明白,剛才那一刻韓凜在想什麼。
他想保護自己。
他在猶豫,要不要讓自己接下這個苦差。
幸好最後,對方還是明白了自己心意——
甯做雄鷹,不做家犬。
“陳卿家一直沉默不語,可有何高見嗎?”
韓凜目光,在秦川身上停留了須臾。
無聲的默契流轉于兩人間,早已勝過萬語千言。
“陛下,臣以為幾位大人思慮周全,再無可增添之處。”
“臣隻有一句話想說——攘外必先安内,中原不和危及根本。”
這話看似老生常談、漫不經心。
可聽在韓凜、穆王和秦家父子耳中,卻比前番所有都重得多。
“好,今日辛苦諸位了,跪安吧。”
韓凜拿眼神掃過面前幾人,語調仍是那般平和自持。
“臣等告退。”一起行過禮,中州這幾位關鍵人物,先後出了門。
秦川特意走在最後。
雖未回頭卻清楚知道,身後那雙眼睛在默默盯着自己。
殿外回廊下,退出來的秦川和匆匆趕來的嚴飛陽打了個照面。
二人之間并無交談,隻回頭略略望了一望。
可嚴飛陽隻像不認識這人似的,自始至終目不斜視。
看得出他有要事在身,走起路來連腳下都帶着風。
秦川心下有些疑惑,然也并未細思。
“主子。”嚴飛陽單膝跪地,不敢多說一字,隻等韓凜吩咐。
“穆王不日就要啟程去朔楊,你和他一起去。”
語調裡沒了方才的親和持重,隻剩冷靜到麻木的陳述。
“你們一明一暗,務必查清此次變亂真相。”說着,他讓孫著遞了兩塊令牌給嚴飛陽。
“你帶上這個去找穆王,和他一同啟程。”
“他從上往下查。”
“而你要做的,就是從當地人嘴裡收集情報,将所有信息彙總起來,由穆王全權做主。”
“是。”依舊是簡短到不帶任何感情的應答。
這種機械式回應,是嚴飛陽最熟悉的。
他太知道自己這位主子的性子,多問一句就有可能招來殺身之禍。
“還有……務必保護好穆王安全……”
韓凜語氣明顯和緩下來。
說到“安全”二字時,氣息略微顫抖。
“屬下定當竭盡所能。”嚴飛陽的音調,不由得有了起伏。
這些年,他就像條暗巷裡的惡犬,幹的都是些監視盯梢、羅織陷害的勾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