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今年的節日氣氛,較之往年格外濃厚。
因為政權建立艱難的原因,中州初期對百姓地管理,可以說是相當嚴格。
早些年,甚至出現過,民間禁止舞樂的苛政。
而宮内節慶也隻選嚴肅的宮樂,戲曲、雜技以及幻戲表演,幾乎到了絕迹的程度。
還是到了韓凜父親那一輩,各種限制人民娛樂的政策才逐漸取消。
又逐步發展了如燈會、廟會、戲會等等活動。
來滋養那些已瀕臨幹枯、衰敗的民間手藝和藝術。
到了韓凜這兒,沒想到才登基第一年,就給中州子民們獻上了一份厚禮。
百姓們自然感激天恩浩蕩,交口稱贊。
尤其,當人們在夜晚燈火和群星的映照下,回頭遙望皇宮禁地時,那肅穆莊嚴的黑暗輪廓,總給他們心裡一種踏實的感覺。
他們的皇帝——
那個剛剛坐上皇位不久的年輕人,正用自己的寂寥、冷清,交換着他們的喜悅和歡樂。
然後,如一個隐沒在群山之後的,高大武士般,牢牢守護着他們的一切。
八月的夜晚裡,韓凜總喜歡帶着孫著,登上禦園内的依星樓。
那是園子東北角的一座建築,有三層樓那麼高。
站在上面,恍若依偎群星、皓月,故得此名。
以往,是用來舉辦内宮小宴的地方。
自先皇下令,宮内、宮外皇家節儉開始,便逐漸人迹罕至了。
韓凜接手皇位後,隻是命人日常保養維護。
卻從未想過有一天,會從這裡,看着中州一片繁華景象。
“孫著你看,外面的燈多亮啊!”
這天晚上,韓凜又在憑欄遠眺。
晚風吹過發端,他好像嗅到了空氣裡喧鬧的味道。
孫著也看着遠處有的星星點點、有的連成一片的燈火,内心澎湃道:
“陛下,這派祥和安樂,還不都是您克勤克儉努力來的嗎?”
韓凜沒有回頭看孫著,隻是依舊望着遠方,眼睛裡跳動的光芒,不知是星子還是燈光。
他微微笑了一下,說:“若不是知你素日老實,這幾句話,便有谄媚嫌疑了。”
孫著不慌不忙,躬身道:“奴才相信,陛下明白這是實話。”
“是啊,是實話……可朕的舉動,實在沒有可誇贊之處……”
韓凜的聲音沉了下去,像是做完了一場美夢,醒來後便發覺,不該沉浸于此似的。
“朕為中州君王,若連忍耐寂寞的本事都沒有,何談将來?這幾日是我自滿了……”
他的聲音散在風裡,吹亂了孫著的心緒。
“陛下,您雖貴為九五之尊,可到底是有情的,何苦要如此苛待自身呢?”
孫著實在于心不忍,竟一時忘了分寸,開解道。
如果說,誰最能感知到韓凜的變化,那自然是日日跟在身邊的孫著。
隻是起初,孫著的着眼點,全在他近期的飲食和作息上。
作為陪伴韓凜成長的人,孫著欣喜于,陛下總算能,重視和保養自己了。
更為他逐漸變得,開朗、豁達而高興。
可時至今日,孫著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韓凜改變的背後,更多了責任與擔當。
不同于剛登基時的一腔熱血,現在的韓凜,正在逐步蛻變為,一代合格的君主。
并向着那些曆史裡的明君、仁君,一步步前進着、靠近着。
韓凜又笑了笑,像是在安慰身邊,這位忠心耿耿的老奴。
“有情自是不錯,但志得意滿,非成大事者所為。”
說完便離開了窗前,轉頭下樓去了。
孫著一步不離地跟着,待走出門口,隻聽韓凜說:“命人把依星樓的門先鎖起來吧。”
從此以後,韓凜再也沒去那兒遠眺過。
隻是宮外那閃耀的燈海,會時常出現在他夢裡。
提醒着他,要守住這一份來之不易的幸福。
要保全那些燈下的笑臉,要讓百姓們心裡的燈,永遠亮着。
就這樣,他夢裡的燈,經過了幾天的兜兜轉轉,終于點在了宮内的屋檐下。
是中秋節到了。
這天一早,在韓凜授意下,内監們才開始忙着在宮内挂彩燈。
并且提前說好隻許挂這一天。
一來算是添添喜氣,二來也不能掃皇親和百官的興,總是要熱鬧些的。
就在外面差不多挂完燈時,韓凜也已熏香沐浴完畢。
在先德殿奉上了香,對着祖先告罪了幾句,為取走鏡賢珠,也為開歡慶之例。
但看得出,他的告罪理直氣壯,就像知道先祖們,定然不會怪他一樣。
和宮裡一樣忙碌的,還有秦府。
往年隻有老爺需進宮赴宴,今年又加了少爺,自然要忙雙份的。
好在鐘禮、鐘廉經驗老道,從備轎到更衣一應大小事,安排得明明白白。
衆人各司其職,歡歡喜喜地,為秦家兩代主人,跑前跑後。
秦川也是天不亮就起了床,可秦淮顯然比他起得更早。
不等用早膳,就先吩咐了鐘禮,今晚自己與秦川都不在,家裡人絕不可怠慢了蕭先生和小松。
府裡如何慶祝早有成例,大可拉上那兩人一起。
切不可讓蕭先生和小松,在這樣的節裡冷落孤清。
其實,這一層意思鐘禮、鐘廉早就想到了。
隻是怕唐突冒犯,正猶豫該如何開口請人。
現下,既然老爺發話,他們自然是忙不疊地答應。
并指天誓日擔保,絕不會委屈兩人。
交代好這一樁事,秦淮就屏退了左右,自己去到别苑。
原本以為他們還未起,沒想到一拐進門,就見蕭路已立在院中,等着自己。
“今夜我與秦川都要去宮裡赴宴,家裡已經交代好了。”
秦淮走到蕭路近前,眼裡帶着笑意。
蕭路也一般含笑地看着他,道:“你一向是周到的,隻不過我素來省事,不必麻煩。”
秦淮擺了擺手。
“哎,我知你不愛熱鬧,可小松總是要過節的。尤其是家家團圓的中秋,若不找些好玩兒的事做,讓他想起身世,豈不難過?”
“嗯,你說得有理,是我思慮不周。
蕭路這才意識到,秦淮一番苦心,更責備自己早沒想到這一層。
不過也難怪,一個常年遠離人世、人情的隐居者,需要學得,顯然還有很多。
“照顧你們,本就是我的責任。”秦淮語氣變得正式起來。
這是他在蕭路面前,說過的最露骨的語言。
蕭路被這一句燙到了耳朵,隻得急急側過頭,用呼吸掩飾自己得無措。
“有心人之間總會情不自禁,你不必因此困惑。”
秦淮看出了他得局促,輕聲安慰着。
蕭路聽後,緩緩轉過頭來,對着秦淮報以個動情的微笑,輕輕道:
“是,我要慢慢學習,慢慢習慣。”
“既然你今夜歸時不定,那不如我們現在,好好說說話吧?”
蕭路征求着他的意見,笑得格外清淡好看。
秦淮點點頭,“若無此意,我也不用這麼早起了,當真累人!”
接着,便伸了個懶腰,有些憨厚地笑了起來。
蕭路臉頰上的紅更深了,可這一次他沒有回避,而是調侃着。
“你這樣子,我還以為秦川來了呢!”
就在他們地哈哈一笑裡,秦川鬼使神差地打了個噴嚏。
他用手揉了揉鼻子,繼續着接下來的晨練。
自從韓凜告訴他,這個中秋需宴請滿朝起,秦川内心就一直有種莫名地期待。
雖然不能和韓凜再一起去街上湊趣兒,白費了今年的新花樣着實可惜。
可一想到,能看見韓凜作為帝王,那意氣風發的一面,秦川就很是激動。
自己是真喜歡看韓凜那副樣子!
就像年幼時聽他說,将來定要讓中州萬邦來朝時一樣。
那飛揚到甚至有些跋扈的神采,連日月都要避其鋒芒。
帶着這份憧憬與想象,秦川先是用完了早膳。
随後,督促着小松習武修文,算是磨完了難捱地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