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邊的官家驿站裡,陳瑜亭也是徹夜未眠。
他們一行早已到了多日,這些天的南夏風俗,不得不說是讓他大開眼界。
早年間四處遊曆時,陳瑜亭曾到過南夏都城。
當時,此地的繁華富貴,就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隻是沒想到,時隔多年舊地重遊,竟是無從想見得揮霍奢侈。
其實像紮花燈這樣的做法,陳瑜亭是能夠理解的。
帝後大婚在曆朝曆代都是大事中的大事,自然不能在這上頭節約。
百姓們齊聚一堂歡慶喜樂,也沒什麼問題。
畢竟,帝王在他們心裡就是天,帝王娶妻就意味着江山萬代後繼有人。
讓陳瑜亭不能理解的,或者說認為不可原諒之處。
是在于南夏百姓們,對糧食地糟蹋和輕視。
那滿坑滿谷的合歡糕,大多都扔在路邊,任日光暴曬或灰塵覆蓋。
明日照樣再推了新的來,那些陳的便是看也不看了。
蜂蜜雖不是難得之物,可到底不算廉價,一罐至少可以讓窮人家食幾頓飽飯。
結果就那樣拿來抹了門檻,還家家戶戶地抹。
引得蚊蟲不說,到底是太浪費了。
更不要說那一場場自發的酒局宴會,說是普天同慶,其實就是借着由頭喝酒罷了。
酒一壇壇地運進來,有的喝了、有的翻了,菜肴也是吃得少、倒得多,根本毫不在意。
陳瑜亭作為中州丞相,南夏子民是揮霍無度也好,還是辛勤勞作也好,原不關他的事。
可多年的布衣生涯,他走遍各地,見識過溫柔富貴鄉,更看見過路邊的凍死骨。
是以,他的怒氣無法平息,卻又無可奈何。
後面幾天,他幹脆日日将自己閉鎖在驿站内,足不出戶。
圖得隻是個眼不見心為靜。
但也就是這幾天,讓他想明白了,這一切淫靡背後的根由。
是的,南夏自建國起就太順利了!
當年一路南下的偏安政權,逃到此處,不想撿到了寶地。
氣候溫潤适宜不說,土地還十分廣袤肥沃。
糧食種下去,哪怕不太精心打理,都能一年兩熟或三熟。
交通又便利,來往商賈雲集不說,就是大型商船也不是什麼罕見的東西。
整個南夏,就像一座巨大的搖籃,人們睡在裡面,忘記了危險。
他們太習慣安逸的日子了,甚至都沒想過失去它的可能性。
對于南夏的人來說,幾百年前和現在是一樣的。
現在和幾百年後還是一樣的。
地裡永遠結着糧食,碗裡永遠盛着酒。
他們的國土永遠被護佑着,在天下的一隅裡平安順遂着……
陳瑜亭想明白這些後,不禁苦笑連連。
一個喪失了危機感的國家,氣數終究是要盡了。
哪怕他們的皇帝再兢兢業業,再想扭轉局勢,底下的人早已是腦滿腸肥走不動了。
上頭的政策發下來,隻會像個壞了腿的人 ,根本挪不遠的。
“南夏,是不足為慮了……”
他站在窗邊,看着将要升起的太陽,喃喃道。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的道理,陳瑜亭當然知道。
可一個民衆如此蒙昧的國家并不會僵死,而是從根本上軟了、乏了、爛了。
即便危機來臨時因為懼怕,能夠在短期内形成有效抵抗。
也難在後期的困苦與絕望中堅持下來。
總之,精神上的貧瘠與物質上的泛濫,已經讓他們喪失了鬥志。
再如何錦衣華服,裡面都是一具枯骨了。
就像一個家财萬貫的老地主,守着他的深宅大院。
他的家丁和護院也都老了、懶了。
外面的人,隻要在适當的時機把門撞開。
于門内的人而言,就沒了任何翻盤的機會。
這個比喻讓陳瑜亭心驚。
因為據他所知,南夏新帝吳煜,是個很有些想法和抱負的年輕人。
登基之初,就大力推行節儉之道。
更是想了不少辦法,刺激百姓們勞作的積極性。
還改革了軍隊的一些章程,進一步提高軍人待遇。
想以高俸養軍的方式,來提升士兵們的戰鬥意志。
說白了,南夏的上層一直都知道,戰争終究會來。
百多年的風平浪靜,不過是醞釀而已。
現如今,大争之勢初現端倪。
抱着墓裡挖出來的金山銀山不松手,遲早是要給那些東西陪葬的。
所以他們憂慮、他們惶恐、他們想盡辦法想要改變這一切。
可底下人不急,光急上邊兒是沒用的。
民衆什麼都得到的太容易,自然不會珍惜。
能用一份力就過上的好日子,誰還願意多花三分力去經營呢?
“陳大人,馬車備好了。”屋外驿丞的回禀,拉回了陳瑜亭的視線。
“呵呵,”他低沉一笑,最後往外看了一眼,眼神悲憫又慈愛。
“是啊,今天可是個大日子……”
穿好正式服裝的陳瑜亭,并沒有讓驿丞等多久,就開門跟随着來人下了樓。
這間官家驿站規格很高,上下三層裝潢富麗堂皇不說,房間内也是雕梁畫棟。
可不知為何如此大的驿站,這次隻奉命接待中州使團一行。
其餘前來道賀的使節,皆被安排在了距此不遠處的另一家驿館内。
是而站内的驿丞對陳瑜亭十分殷勤周到,言語舉動上更是恭敬禮待。
雖然他不知道這麼安排的目的,更懶得想。
但也能隐約感覺到此人的要緊,不僅僅是陳瑜亭中州丞相的頭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