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等忙完了,你們也去歇着吧,這幾天辛苦了。”
進門前,韓凜沖着孫著幾人笑了一下,很輕很淡,卻十分溫暖。
“喲,真暖和!”
甫一進屋,熱氣伴着飯菜香味兒就撲了秦川一臉。
讓他忍不住地啧啧稱歎。
一邊的臉盆架上熱水早早備好。
兩人輪流洗過臉和手,頓覺渾身舒泰。
韓凜脫下照在外面的大氅,坐到餐桌旁邊,笑着向還在抹臉的秦川道:
“什錦八寶湯、四喜丸子、梅香蝦卷、上湯素錦、桂花甜皮鴨、冬菇滑釀……喏,招牌菜都在這兒了!”
說着将右腿搭到了左腿上,抖了抖衣襟。
“這回夫君想怎麼為我添菜盛湯都随便!我啊,可是累得受不住,除了拿筷子吃飯什麼都幹不了了!”
秦川趕緊丢下手巾,拿過碗碟就開始給韓凜盛湯。
又夾了蝦卷和鴨腿,并一個圓溜溜丸子,一齊放到了韓凜面前。
催促道:“快點兒吃!就說你照顧不好自己吧,上山帶那麼少的東西,給你開小竈,你還不……”
一記眼刀飛來,生生釘住了秦川的絮叨。
“好好好!不說了,不說了還不成嗎?”他把盛湯的碗往韓凜那邊推了推,照例催着。
“快喝點湯暖暖胃,别一會兒再難受!”
韓凜終于不再逗他,換上副正經模樣,也催秦川快坐下來吃飯。
不消片刻,桌上這七碗八碟就全見了底。
這一頓,兩人都用了很多,顯然是在山上凍餓交加,勾起肚内饞蟲作祟。
等殘席撤去,承福進來添上伽楠香時,秦川還在不斷拍搭着自己的肚子。
努力将快要泛上的嗝壓制回去。
韓凜坐在床沿兒上,樂颠颠看着他說:
“男子漢大丈夫,做事要光明磊落,不就是呃逆嗎,幹嘛藏着掖着?”
憋着運了幾口氣,秦川才覺得肚子裡舒服了些。
也放松下來道:“我這麼風流倜傥的一個人,怎麼能在官人面前鬧這種笑話呢!”
“哈!”韓凜笑得直拍床榻。
“你從小到大,在我這兒鬧得笑話還少嗎?還在乎這一個?”
“當然在乎了!”秦川歪着腦袋,眼睛滴溜溜轉個不停。
一看就是準備動用歪理邪說的法子。
韓凜連忙打斷道:
“好好好,你說在乎就在乎吧!别一會兒,又說些什麼不在理上的歪話,讓我沒轍。”
秦川聽他如此說,反倒老老實實地住了口,拿眼看向窗外。
夕陽在緩緩落下,屋裡也漸漸暗了下來。
在這個最勾人傷感的時刻,他内心的喜悅與滿足,卻幾乎要滿溢出來。
自青綠齋結發後,秦川感覺到自己與韓凜的相處,似乎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過去的他們,相愛亦是熱烈,但遠不如而今得輕松自在。
曾經,總有一條深深的溝壑橫亘在他們面前。
讓彼此哪怕是許下誓言,都猶如在欺騙。
可現在,貼身的荷包裡裝着兩人糾結在一起的斷發。
那便是生生世世,都要守在一起的了。
自己可以沒有任何遲疑地就對他體貼、給他關注、向他撒嬌。
而韓凜也明顯不同了。
過去的他,總給人一種好花不常開的感覺。
就算是笑,眼睛裡都似蒙着霧氣。
周身萦繞的那股,不絕如縷的悲涼寂寥,更是加重了他的破碎和枯萎。
讓秦川每看一次,都驚得發慌、怕得心疼。
但如今,他就坐在離自己幾步的地方。
那麼開朗活潑,那麼強健有力,連笑的聲音都大多了。
整個人,完全就是株迎風傲立的豔烈山茶,充滿着潑辣的生命力。
想到此處,秦川忽然站起身,快步走到屋内一側的書桌前,打開抽屜找着什麼。
隻一會兒功夫,他便歡呼道:“找着了,果然裂開了!”
剛才那動作一起,其實韓凜就已經明白了,秦川此舉所謂何來。
可等他将那兩個斑駁龜裂的面人兒,舉到自己面前時。
韓凜那裝糊塗的本事便又出山了。
隻見他眨着眼睛,疑惑道:“這是什麼?”
“老了以後的我們啊!”
秦川亦走到床邊坐下,将自己的那個面人兒,用力塞進對方手裡。
原本還要繼續裝傻的韓凜,卻被這句直白又自然的描述,撩撥得完全無法招架。
隻好笑道:“對,是老了的我們!”
“那時候,我們會變得白發蒼蒼、老态龍鐘,可荷包裡的結發依然黑黑亮亮的,多好啊!”
“是啊,多好啊!”
秦川歪着頭想象,把自己手裡韓凜模樣面人兒,高高舉起細細端詳着。
另一邊,韓凜也舉起面人兒,湊了過去。
緊接着,那兩個早已不成樣子的面塑,與當下的他們一樣,緊緊挨在了一起。
一陣輕微的敲門聲過後,承安的聲音從外頭傳來。
“主子,熱水燒好了,您和秦公子洗洗再歇息吧。”
不待韓凜回應,秦川早搶先一步跑過去開了門。
對着承安道過謝,就将水桶提了進來。
然後,又從屏風内側拖出盆倒上水,道:“快來洗洗腳,這樣身上更暖和!”
邊說,邊很自然地蹲下身,要為韓凜脫鞋。
“哎?你幹什麼?”這突然的舉動,委實讓韓凜錯愕不已。
下意識間,竟将雙腳都擡離了地面。
秦川倒不以為意,反手就要去抓對方的腳踝。
“給你洗腳啊,剛才不是說了嗎?”
“咳……我自己來就行,不用你幫忙……”
韓凜依然是不肯把腳放回地上。
就這麼架在半空中,渾身繃着勁兒。
“哎呀,我是想着你這幾天一直捆着冬裝,肯定不舒服。才想幫你捏捏腳,松泛松泛筋骨的。”
秦川隻好先把手放下,耐心解釋着。
沒想到韓凜還是不肯依,隻說可以自己來,而且也不覺得多麼累。
看實在拗不過,秦川隻好想了個折中的法子。
“那行,那你先自己洗!等洗好了,我再幫你按,總可以吧?”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韓凜實在不好再推辭。
硬着頭皮同意道:“好吧,那你先等我一下。”
随着秦川起身,去拿放在床上的面人兒,韓凜才曲起腿将鞋襪脫了下來。
他的雙腳的确有些酸疼。
這幾日在半山腰的帷帳裡,沒法好好盥洗不說,又走了許多山路,自然有些不舒服。
可他也實在不忍心,讓秦川為自己做這樣的事。
若不是其執意堅持,連洗好後的按腳,自己都不會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