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稍稍擡眼向殿上望去,想要更加清楚地看一看,中州帝身旁的新後。
“一棵樹!”
在終于看清那個女孩兒後,巫馬腦子裡突然跳出來這三個字。
這讓他自己都有些吃驚,為何會有這樣南轅北轍的聯想。
好像抛卻顯赫的家室出身、萬人之上的榮寵尊貴。
殿上的女孩兒依然會是這副樣子,端然生姿、自有風骨。
她給巫馬的感覺,和澄兒完全不一樣。
澄兒是一朵花,即使再倔強不服輸也還是一朵花。
需要精心的呵護與關愛,才能保障她的嬌柔美麗。
但這個女孩子是樹,她可以不依傍任何外物,亦無需照料看顧。
就能怡然自得,靜靜生長。
“真不愧是陳瑜亭的女兒!”
巫馬暗暗低語,眼前又出現了那天上谪仙般的身影……
周圍的喧嘩之音大了起來,其間還夾雜着推杯換盞的聲音。
想來是隔壁另一家,也把飯擺出來了。
雖說這快九月的節氣的确有些涼意,但架不住連日的好天氣。
把地面熏得,猶如初夏般暖和。
再拿喜事兒這麼一烘,實在是太适合在院子裡支開桌子,邊吃邊聊了。
秦川揉了揉昏昏脹脹的頭,撐着桌子站了起來,一步三晃地往卧房走去。
身姿猶如昆山欲頹、流雲激蕩。
推開門,滿天滿地的紅,還是和記憶當中一樣。
隻是少了燭光氤氲,這團豔麗便凝固住了。
像一缸馊了的染料,再也沒人願意攪動。
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秦川小心翼翼地步入了屋内。
似怕吵醒這一室的固着,又似怕驚擾到安心沉睡的歲月。
他無聲地走到書案前,輕輕拉開抽屜,想再看一眼珍藏其中的兩個面塑。
如果攜手到老,已是不可能實現的奢望。
那就在另一段時光中,讓它們帶着希望走下去吧,也算是種聊以慰藉的補償……
大宴上,各色菜品陸續上了桌,沒有精雕細琢的花樣,也沒有繁複奢靡的講究。
然而每一道都有滋有味,令人不覺食指大動。
這是巫馬良雨最喜歡中州的一點——
皇家尊貴從不靠外飾凸顯,而全在一股海納百川的氣度。
雖居廟堂之高,卻有種莊子所說的逍遙境界。
酒過三巡後,看眼氣氛已被炒到了頂點。
在座的公侯宗親和使節百官,皆笑意盈盈。
殿上的帝後亦是頻頻舉杯對飲,還不時低聲耳語幾句,看上去十分恩愛美滿。
見時機成熟,後裕王室先擦了擦手,又換過香茗幾次漱口。
才畢恭畢敬地起身,讨好似的拱手道:
“今日陛下大喜,臣蒙不棄,躬逢盛會,自是受寵若驚,感激涕零!唯恐禮數不周,特意略備薄禮獻,願帝後同心一體,中州萬世其昌!”
說着,忙示意身邊侍從向前。
隻見其雙手,端着個長約十寸的烏木托盤。
上面凸起的部分,用朱紅色錦緞蓋住。
看形态應是擺件玩器一類的東西。
“陛下請看!”後裕王爺以雙手輕輕掀開綢緞,做了個“請”的手勢。
衆人的眼光便不自覺地,全被吸引了過去。
原來是用吉金打造的一對并蒂蓮,做工精緻、惟妙惟肖。
不用細瞧就能看出,每朵花瓣舒展蜷曲的角度,全然不同。
尤其是上方的那隻蜻蜓,斜斜地落在花上,一副振翅欲飛之态。
再往下看,白玉雕刻的一整塊湖面。
波光粼粼色澤瑩潤不說,亦有着流動之感。
可見心思手法之巧妙。
但要說最憨态可掬之處,還要屬白玉邊上蹲着的兩隻小□□。
仰着頭、張着嘴,蹬腿欲跳。
啧啧稱奇之聲,自後裕王爺的周身蕩漾開去。
大臣們點着頭,頻頻說着妙極好極等語,聽在耳裡,讓他那怎麼也直不起來的脊背,竟不覺順溜了一些。
韓凜注意到,陳子舟的眼睛在看到禮物的刹那,起就被點亮了。
唇邊的笑,第一次有了發自肺腑的意味。
見狀,他手臂一揮,爽快笑道:
“多謝王爺一番盛情美意,朕與皇後都十分喜愛。”
“來人呐!好好收着,等宴會結束就擺到皇後宮裡去,朕也好時時賞玩,才不辜負如此用心的佳作。”
他慢條斯理地端起酒杯,先是敬了身邊的陳子舟,又往堂下舉了舉。
衆人立馬會意,一起高舉杯中酒,在三呼萬歲之後,陪着帝後暢飲而盡。
一個恍惚間,韓凜仿佛在衆人的呼聲裡,聽見了秦川的聲音,那樣輕快爽朗,還帶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