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走得那麼穩、那麼好!
曾經如此不苟言笑的一個人,如今應負起這種場面,竟也能鎮定自若、信手拈來。
他看在眼裡,真是打從心底裡為朋友高興!
但這回,那種叫做“向往”的感覺,亦從自己心裡萌發開來。
随着往坡道上沖去的孩童們,不由自主地越攀越高。
過了這孩兒關,馬蹄踏着堅實的土路不斷往上。
嚴家莊的面貌随之一并,展現在周迹杭眼前。
這裡,其實和普通依山而成的村落差不多。
都是一家家一戶戶,挨得不算遠又不算近。
彼此雞犬相聞,卻也留有着自己的一小片天地。
大孩子們跑在隊伍最前面,半大的那些腿腳跟不上。
像一朵朵小花似的散落在道路周圍,跟着迎親隊伍一起往上。
可每個人的臉都朝着前方,一遍又一遍地喊着:
“新郎官來啦!新郎官來啦!”
手臂同時揮舞着,似乎是在和遠處的群山招手緻意。
有些行動不便的老人,拄着拐棍在院子裡,透過籬笆往下瞧着。
他們的笑容溝壑縱橫,一如周迹杭記憶裡爺爺的樣子。
有些婦女懷抱着小小的嬰兒,站在門外踮着腳,去看那紅豔豔的花轎。
未施脂粉的臉頰拿鮮豔的紅色一打,也如塗了胭脂般嬌媚。
還有幾隻黑黑黃黃的狗,在人腿間來回穿行。
一會兒跟着孩子們向上跑,一會兒又回到自家,對着看熱鬧的主人家搖尾巴。
在這不加裝點的樸實畫面裡,周迹杭想起了自己曾經的家。
是的,他和那幾個人不太一樣,他曾經是有家的……
透過模糊的記憶,周迹杭隐約想起,在疾病和貧窮到來之前,自己家以前好像也是這樣的——
父母臉上時時都帶着笑,爺爺奶奶總喜歡領着他和弟弟妹妹上街逛。
雖然大多數時候都不買什麼,可就那樣跟在他們身邊。
就讓小小的周迹杭,感覺安樂和滿足。
對了,他好像還養過一隻雜色的狗,永遠長不大的樣子。
身型小小的,但肚子卻總是圓滾滾,一跑起來有點兒打晃。
它叫什麼來着?
哦,對,好像是叫……
一陣噼裡啪啦的鞭炮聲,打斷了周迹杭。
他倒沒什麼可惱的,隻是收了眼光往前看去。
嚴飛陽已經牽着白馬,踏上了那條由爆竹碎屑鋪就的道路。
現下,在這位新郎官眼裡,這滿地的紅色零碎,竟比枝頭上的花兒,還要好看千倍萬倍。
他踩在上面,想着自己馬上就要娶到,心頭那朵最美的映山紅了……
楚一巡随着爆竹聲的指引,看見了那座小院。
就在前方不遠的路邊,有點兒歪歪斜斜的,很寬敞也很樸素。
這時,他腦子裡映出的第一個詞,其實是“滑稽”。
是的,就是滑稽!
但這個評價,絲毫沒有輕蔑或者瞧不起的意思。
隻是覺得那麼一座灰撲撲的小院兒,裡裡外外皆包裹在,濃稠到化不開的紅裡。
總有種不協調的感覺。
就好像是落魄的江湖藝人沿街賣藝,卻頂着個達官貴人的禮帽。
開口唱得還是陽春白雪的調子,怎麼想都有些好笑。
再細細看去,大紅燈籠在屋檐下挂了一排,跟飛騎營列隊時一樣齊整。
紅色喜字貼滿了每一扇門和窗,多到數都數不過來。
朱紅色綢子跟各式絹花,點綴在栅欄上、牆壁上、甚至是正中那個寬大的磨盤上。
總之,隻要能想到的地方、能招呼的裝飾,統統都用上了。
而結果,就等同是給一堆柴火、石頭,塗了脂、抹了粉,有種俗氣的熱鬧。
當然了,這裡的“俗氣”也并無輕慢之意,反而讓楚一巡覺得新奇而親切。
好像這裡,不僅給了嚴飛陽歸宿,也給了自己一個新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