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軍,外面有人找您。”
當守衛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時,秦川正對着紙上散開的墨點出神。
他心跳陡然加劇,帶着剛剛驚醒的迷茫問:“來的人,可有報上姓名?”
不等回應,秦川早已給這個問題添上了答案,并附帶上一個名字。
“沒有,來的是輛馬車。”守衛毫無波動的回答還在繼續。
“裡頭人沒下來,隻說讓我們回禀,還說了句細柳再現。”
秦川耳朵裡,登時灌滿故人曾經的笑聲。
每一下都落在心上,如同一個又一個連綿不斷的輕吻。
他聽見自己的顫巍巍的嗓音。
“請、請他們進、進來吧……”
“是,将軍!”守衛并未馬上離開,而是很細心地問了句。
“是把他們帶到會客的小廳嗎?”
“不,不用——”随着沖口而出的話語,秦川一把拉開了房門。
春日和暖又清涼的夜風撲在面上,讓他清醒了幾分。
聲調重新低了下去,人也變回了那個讓人熟悉的前将軍。
“請他們來我房裡吧,辛苦了。”
守衛抱拳答了個“是”,邁着利落的步子走了。
瞬間,便消失在前方的夜色中。
而秦川,卻像被什麼人點了穴道似的,一直站在門前。
他擡眼望向天邊閃爍的群星,可沒有心情看風景。
隻是想着,那自黃昏起就沒來由的心悸躁動。
想着今夜,不明就裡固執留下的燈。
想着起初,在床榻上的輾轉反側。
以及攤開許久,未寫一字的奏折。
還有那,快要幹涸的墨漬……
原來,一切都是有迹可循,隻不過當時,自己還不知道。
同一時間,外面車裡的韓凜,也正在發出同樣地感歎。
馬車出了宮門之後,孫著曾問是否直接去将軍府。
還是由人傳話,讓前将軍去從前的院子裡相會。
那時韓凜才意識到,自己隻顧趁夜出行。
并沒有考慮到時辰,更沒有秦川在哪兒的确切消息。
可僅僅是心念轉瞬一動,他便用笃定又平和的語氣說道:
“不必,直接去衛信苑。”
直到來至衛信苑門口,其實韓凜都沒搞清楚,自己這份堅信究竟從何而來。
聽着孫著上前詢問的動靜,口氣中的猶疑反而讓韓凜更加确信——
自己沒有來錯地方!
雖然這份相信毫無來由可言,卻牢不可破、根深蒂固。
“主子,前将軍的确在衛信苑。但需要他們先行通報,咱們得在這兒等一會兒。”
孫著的語氣既驚喜又欣慰,好像一條甩着尾巴的老鯉魚,遊進了韓凜的耳朵。
“呵呵呵,真是……昨日細柳今重現啊!”
韓凜那優雅動聽的嗓音,在夜晚顯得格外溫柔,讓守門的侍衛都有些聽呆了。
“那就勞煩幾位前去禀報,我們在這兒等着。”
明月清泉般的語調再次響起,讓人根本無法拒絕。
韓凜想象着守衛走過門崗、穿過草場。
在一排綿延開來的房屋群落中,數着該去第幾間扣門。
月光會打在那個年輕人身上,青草沁潤露珠的味道,會鑽進他的鼻子。
讓他有短暫的暢快與失神,然後繼續趕路。
他相信,秦川的屋子一定平平無奇。
除了無需與人同住外,其他一切都與飛騎營中的人一樣。
他能想象到那個畫面:
灰白的牆壁、窄小的木床,還有簡陋的書桌和椅子。
唯一不同的,恐怕就隻有迦南香了。
就像韓凜曾經所說,秦川是那種無論在何種環境下,都不會顯得突兀的人。
他的磊落豁達、他的随遇而安,永遠不會因為歲月的變遷、地位的更疊而消失。
隻會随着時間經久不息、長盛不衰。
“公子,前将軍有請。”那個年輕朝氣的聲音,又回到了馬車附近。
帶着韓凜心中隐秘的熱切,烘熱了周圍的氣氛。
他從馬車上下來,沒有讓任何人攙扶,修長的身形略有不穩,如一棵臨風的玉樹。
守衛的目光不自覺跟随着他,隻見來人陷落在深重的藍色蓮蓬衣裡,幾乎要與黑夜融為一體。
兜帽戴在頭上,将一張臉也藏匿了起來。
渾身充斥着尊貴與威嚴,與方才的聲音,有着莫名的統一和割裂。
撲面而來的莊嚴貴氣,讓守衛有些發怔。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注意到了那人的眼睛,真是說不出的江山無限、華貴雍容。
年輕人的頭低下來。
他終于意識到,自己可能正在用畢生積累的高貴詞彙,描摹着中州土地上,至高無上的靈魂。
這個想法讓人興奮,同時又有些恐懼。
他清了清嗓子,愈加恭敬幾分道:“公子,這邊請。”